我想有那么一瞬间,我对眼前的一切几乎到了着迷的程度。令我着迷的,是城市孩子在平日间触碰不到的一种宁静的美感。
成妈妈在里面喊,青团蒸好了。我走进堂屋,发现多了一个人。这是个老太太,一个十分丑陋的老太太。我在心中蓦然升起恐惧。这个很瘦小的人,穿着一件洗得稀薄的老头衫,好像将自己装在一只口袋里。脖子筋筋络络的,风干了似的。头发很稀疏,露出粉红和暗黄色的头皮。她的一只眼睛似乎盲了,蒙着白色的障翳,另只眼睛却鹰隼似的盯着我。总而言之,她在我眼里,像一只面相庄严的老猴子。我在想,这是谁啊。这时候听见成洪才冲她叫:阿婆。
阿婆翻了翻眼皮。成洪才说,这是我同学,毛果。阿婆大声地说,什么?成洪才就大声地重复了刚才的话。我于是知道,阿婆的耳朵似乎也不很好。我走到阿婆跟前,也向她大声地问好。她这时候咧开了嘴,露出了没了牙齿的红黑色牙床。我想这是她欣喜的样子了。她的笑忽然间收敛了,然后转过头,和成妈妈絮絮地讲了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她很庄严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用南京话大声地说:阿毛头。
她就这样宣布了我的昵称,我至今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为什么坚持不懈地称我为--阿毛头。
成妈妈打开笼屉,一股甜香传了出来。笼布上整齐地排了冒着热气的青团。成洪才伸出手,被成妈妈打了回去,说,烫。成妈妈用竹夹子夹起一只,放在碗里给我,说,小心吃哦,有馅子的。我咬一口,一种奇异的清爽气,粘在牙齿缝里,兜了一圈到了喉咙口。又咬一口,是糯答答的香味,十分耐嚼。再咬就咬到馅儿啦,原来是豆沙的,被热汽融成滑腻腻的汁了,香甜得很。成洪才递过来一只小碟子,说,要蘸红糖吃,更好吃。
我一口气吃了三个大青团。成妈妈说,毛果这个小朋友好,很爽快。天慢慢黑了,我要走了。阿婆大声地说,青团给阿毛头一碗啊,带给他姆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