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倒是真的心平气和的,每天还是按时吃药。眼睛却是一天天地坏下去,终于书报是没办法看了,电视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外婆不埋怨,自己找着些乐子,听到些电视里的人声,就对小表弟说,是不是倪萍阿姨出来了,宝宝你看姥姥说得对不对呀。小表弟却是个直肠子,说不对是周涛。外婆的眼神就黯淡下去。小姨妈就对儿子使了眼色,说小宝这就是倪萍啊。小宝却是个拉不回头的驴,说明明就是周涛,我认识的。小姨妈就急了,起身作势要打他。外婆喝住了,说你这个妈怎么当的,教小孩子说假话。再说,这两个人本来就长得很像,不是么。说完自己就沉默下去。
外婆脚里长着骨刺,行动就不灵便了。家里终于给她配了轮椅,又请了个家庭护士。这是个和善的年轻姑娘,和外婆很谈得来的。每每说些可人心的话,说外婆到底是读过书的老人家,心态这样好。可偏偏做起事来,这姑娘是粗枝大叶,经常让外婆的脚磕着碰着。外婆咬着牙不说什么,外公更是攥着心。这样几番下来,外公终于请她走了,自己担负起照顾外婆的重任。外婆退休后,身形比以前胖了。现在一举一动却都需要扶持。儿女不在的时候,外公帮着她如厕。外公是个瘦小的人,每次扶外婆回到轮椅上,自己先是大汗淋漓了。外婆帮他擦着汗,总是说些心疼的话。外公就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太太,这也是体育锻炼,比去湖滨散步有效得多。闲些的时候,外公就戴起老花镜,帮外婆剪脚指甲。这是他的专职,自从有次舅舅弄疼了外婆,他就禁止别人插手了。这项工程是要用去外公个把小时的,细细地剪,剪好了再一个个用锉子磨光滑了,然后又寻着甲上的倒刺除掉。那样细致的,仿佛在做工艺了。这时候,外婆的病情其实是比以往又严重了些。每每到了夜半,就被腿脚的疼痛折磨得合不了眼。她又强忍着不让自己翻来覆去的,怕的是把外公闹腾醒了。其实外公和她连着心,哪里就真睡着了,就把手悄悄伸过去给她攥住。外婆就回过头来,说,老头子,我真是疼啊。一边就哽咽了。外公就说太太你心里别老惦记着,想些可乐的事情,把注意力转移过去就不疼了。外婆试了一下,还是疼。外公就说那你听好,我给你来一段,嘴里来了个过门儿,就压低了嗓子给外婆唱起《三家店》。我起身上厕所,看见外公房里还亮着灯,推门进去的时候,外公正唱到“娘想儿来泪双流。眼见得红日坠落在西山后……”外婆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手还紧紧地攥着外公的手。外公的手是换过了,另一只手背上还看得见粉粉的指甲印子。这时候天已经发白了,外婆终于睡着了。外公还坐着,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是浑浊的灰,眼角有些清亮的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