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母亲,姓孟,是外公的养母。母亲说太奶奶是孟子的N代嫡亲孙女,存有家谱流传。我见过照片,老太太极严厉的模样,据说在世时就很有家长的气魄,说话做事斩钉截铁。外婆虽有些脾气,对这个婆婆也是言听计从。太奶奶对孙辈却十二万分的和善,尤其对母亲这个长孙女,更是视若珍宝,毫无弄璋弄瓦之别。母亲现在忆起,仍语带哽咽。说老奶奶卧床数年,有天突然神思不清,气若游丝却久不肯瞑目。直到母亲放学归来,她大叫一声孙女的乳名,用力握住母亲的手,这才走了。老奶奶身体冷了下来,手却握得越发紧。大人们想把祖孙俩的手分开,竟没有办法。母亲说,让我陪陪奶奶吧。两只手握了一夜。第二天清早,外公说,妈,桢儿去上学了,太奶奶的手竟就松开了。太奶奶说过,桢儿是要做女状元的。就为了这一句话,母亲在最难的时候,上山下乡,也没放弃过读书。恢复高考后,硬是凭着往日的底子考上大学。这在老三届里是极稀有的。
外公外婆一共生了三女一儿,除了母亲稍稍抓住了些繁华的尾巴,舅舅姨妈们却都是跟着家庭经受过不少苦处的。熟识的都说,张老师这辈子值了,四个儿女,有钱的有钱,有学问的有学问。外婆当面笑着应付,背地却总有些忿忿,说要不是这运动那运动,我们家里还要好呢。外公就说,太太,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对于外公外婆年轻时的种种,我所知甚少。不过对他们的性情,我却很熟悉。我们表兄弟四个都是在外公家长大。堂屋里那张很大的春凳,也是外婆的陪嫁之一,夏天睡过四个胖小子,赤条条一字排开,着实让人眼热。孙辈皆为男丁,也是外人羡慕的对象。外婆却又不以为然,说人家没见识,哪里有孙女贴心。
外婆笃信血统论,高兴不高兴起来都叫我小蛮子。父亲也是个外来的女婿,真正书香世家出身,可惜早年失怙,如父长兄又被错划成了右派。大学毕业后,父亲从南方省城分到苏北工作,在当时是有些被发配的意思。又过去了几年,其时母亲尚待字闺中,在个人问题上却犯了才女的通病,一览众山小,听凭韶华蹉跎,视追求者若无物。外公外婆却知婚姻大事任性不得,终于落了媒妁的俗套。有人就说文化馆有个南方的小伙子,省城大学毕业的,人又很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