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漫长而深刻的交谈,百助第一次对一个看客讲述了自己悲情的身世。眼前这位年轻倜傥的男子让她倍感亲切,不曾握手,却可以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一个人沦落天涯,尝尽了人情淡漠,她渴望温情和暖意,亦拒绝一些自己无法把握的关怀。或许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相似的遭遇让他们一见如故,认定此番邂逅是一段奇缘。苏曼殊想起了千年前被贬为江州司马的白居易,在浔阳江畔所遇见的琵琶女。他和百助的今生,莫非就是他们的前世?在历史轮回的巷陌里,他们再度重逢,他还是当年的诗客,她亦还是那年的伶人。
这一晚,苏曼殊给这位日本女子朗读了《琵琶行》的诗句,讲述了一段在中国史册上流转千年的情缘。这位弹筝女郎在梦幻中去了唐朝,看见了第一个为她写诗的男子。这位男子转世寻她而来,所以苏曼殊这一生为百助写的诗句最多。就在当夜,苏曼殊就为她写下一首诗“碧玉莫愁身世贱,同乡仙子独销魂。袈裟点点凝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一位多情的弹筝女,天涯海角觅知音,如今知音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她如何可以做到不为之倾倒?
苏曼殊是个传奇,已经不可否认,无论是他的身世,还是他的际遇,或是情感和命数,都不同于任何一个寻常人。这对于本就多情的百助来说,无疑就是梦的迷幻和诱惑。他用僧人的玄妙,诗客的情深,打动一个期待爱、渴盼爱的寂寞女人。在红尘深处,他们有太过相似的情怀,人人都向往繁华三千,只有他们想要追逐一缕浪漫的孤云。在雾里穿行,忘记所处的国度,忘记朝代,忘记是僧人,是伶人。
苏曼殊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叩开了百助牢牢尘封的心门,她用多年的冷漠装帧的门扉,被一个半僧半俗的男子毫不费力地推开,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叹。她幼稚地以为,这一次交心的长谈是爱的开始。她傻傻地认为,第一个为他写诗的男子将是她此生最终的依托。却不知,戏还没开场,就已落幕。没等到百助卸下今日妆颜,做回昨天的自己,苏曼殊再度绝情地选择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