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历经云水千年,许多旧物还在,只是人事早已偷偷更换。苏州寒山寺、南京栖霞寺、镇江金山寺,还有扬州的大明寺等各大寺院,出现过一代又一代得道高僧。他们在属于各自的朝代里弘扬佛法,深悟禅理。苏曼殊自问不是一代高僧,但作为一个年华初好的和尚,有如此成就亦令人仰慕。佛堂之上,双手合十,尘间往事都散落成烟。其实苏曼殊比任何人都活得清醒,他懂得繁华三千终究只是尘埃,时光会带走所有确定与不确定的诺言,但他还是让自己纠结于世间的情缘,做不到放下和遗忘。
佛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行走在途中的人,无论他们需要多久时间才可以抵达灵山胜境,又或是有些人一生都无法抵达,只要有这样的念头,佛会尽最大的努力度化世人。在赶往灵山的路上,苏曼殊算不上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尽管他没有锲而不舍地追求,但他亦不曾有过放弃。在陌上红尘奔跑,心中仍念念不忘佛祖;醉倒在红楼楚馆,仍手持莲荷,一次次拈花微笑。这就是苏曼殊,他似乎不同于任何一个僧人,在他人生的纸张上写着命定两个字。无论他是否认命,这一生都没有彻底摆脱命运布置好的这局棋。
这个寒冷的冬日,苏曼殊一直寄身于金陵,主讲梵文,甚至开坛说法。或许是佛法的力量让苏曼殊有所收敛,以往来到秦淮,他都要流连于烟花柳巷,这一次他极力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去寻觅昔日的知己红颜,但不寻觅并不代表他不会思念。多少次午夜醒来,看着院内次第开放的寒梅,依旧会撩拨他的情思。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寂寞的人,因为再多的情感都无法将内心的空虚填满;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无比地充实,因为他比凡人多了一颗禅心,比僧者多尝了一分世味。
次年元月,就在苏曼殊26岁之时,他东渡日本,到东京,与张卓身、沈兼士、罗黑芷同寓小石川区“智度寺”,每日以译拜伦诗为乐事。对苏曼殊来说,日本甚至比中国更让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时常会给他带来故乡的亲切之感。事实上,日本就是他的故乡,自从父亲苏杰生逝世之后,养母河合仙是苏曼殊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留恋这座城,是因为城里有他牵挂的人,有他割舍不下的尘缘。我们每个人亦是如此,对某个城市有着宿命般的眷恋,皆因了城中的某个人,或某片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