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这群士气昂扬的中国学生在寒风凛冽下抵达莫斯科中央车站。中山大学校长拉狄克(Karl Radek)亲率学校干部到车站迎接,大伙儿上了巴士来到瓦和纳街(Volkhona Street)十六号的中山大学。学校设于一座不起眼的四层楼楼房内,房间约一百间,大楼前一排树的树叶早早落光。不远之处,就是已经结冰的莫斯科河。经国等中国学生通过大门,可以看到基督救世主大教堂的圆顶。往后的岁月里,中山大学学生晨间就在教堂前的大广场运动健身,闲暇时就在它漂亮的花园里散步,讨论政治。
校方为学生们取俄国名字,蒋经国此后就是尼古拉?维拉迪米洛维奇?伊利札洛夫(Niko1ai Vladimirovich Elizarov),陈绍禹则是古路比夫(Golubev)同志。几天之后,学生们参加中山大学的正式开学典礼。礼堂悬挂列宁与孙中山肖像和中国国民党党旗、苏联国旗。开学典礼由托洛斯基主持。他在赞扬国民党和蒋介石领导的中国革命之后,话锋一转:“从现在起,任何俄罗斯人,不论他是同志还是公民,若是蔑视中国学生,就不配是俄国共产党员或是苏维埃公民。”
托洛斯基指的是俄罗斯人对蒙古人、中国人传统上的种族歧视态度。譬如说,蒋经国和其他学生有时在街上会遇到俄国人拦路问话:“朋友,你要买盐吗?”他们后来才了解,俄国人提到的是居留俄境的中国人有一项旧习俗——一旦有人过世,就买盐涂裹尸身,送回中国老家安葬。
中山大学依照俄文字母简称“孙诺夫卡”(Sunovka),学生依党籍、年龄和教育程度,分成十一个班,每班三四十人。第一优先的课程是俄国语文和讨论共产主义及帝国主义的入门课程。它还教授一些实务技能,如何渗透到政府机关和军队组织,如何制造农民运动和劳工运动。夜里,学生往往被带到剧院观赏叙述英、美帝国主义者如何侵凌、欺侮中国人的戏剧。
每个学生都要写日记,记下自己的政治活动和思想,包括自我批判和批判其他学生,并且在会议中公开朗读日记内容。2蒋经国非常积极参加学校所有的政治活动,在这些批判与自我批判活动中也都不落人后。
若是比起俄国当时经济残破,物资困窘,中山大学学生的生活条件相当不错。早餐有蛋、面包、奶油、牛奶、香肠、红茶,偶尔还提供鱼子酱。学生吃腻了俄国口味,校方还雇一名中国厨子做饭,让学生可以选择吃俄国菜或中国菜。
每次蒋经国到电影院,都可以看到新闻影片播出他父亲和国民革命军游行的镜头。《真理报》、《消息报》(译按:《真理报》是苏联共产党的喉舌,《消息报》是苏联政府机关报。)和莫斯科广播电台经常赞扬蒋介石和国民党。经国颇以父亲为荣。中山大学每个中国学生都晓得年纪最小的经国,就是大名鼎鼎的蒋总司令的儿子。蒋经国很快就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2月间又申请加入俄共青年团。他写了一篇文章《革命必先革心》,被中山大学贴上布告栏《红墙》,校方十分欣赏这篇文章,拔擢这位年仅十五岁的作者作为《红墙》的编辑。
此时,托洛斯基的世界观主导着中共旅莫支部委员会和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莫斯科支部。同时,中山大学的欧洲教师群亦不乏托派人物。校长拉狄克是俄裔波兰革命者,列宁1917年秘密赶回圣彼得堡芬兰车站时,拉狄克是随行亲信之一,现在他支持托洛斯基和左翼反对派。至于副校长米夫(Pavel Mif)则支持斯大林,显然是奉派来监视拉狄克的。
拉狄克身材短小粗壮,长得一副“猿猴脸”。额头高,聪明外露,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不时露出笑容。一个中国学生生动地形容这位无政府主义者的形貌:“他的近视眼十分严重,不戴眼镜就不能走路。他经常头不梳、胡不剃,每天一袭深灰色衣服,似乎永远不换。也不管烟斗里有没有烟草:永远叼着一根烟斗。”
拉狄克比蒋介石长两岁,立刻扮演经国的父亲角色。他教蒋经国这班学生中国历史,也常找经国私下讨论。拉狄克满怀着社会主义革命若要存活,就必须向世界各地散布的想法,视蒋介石这个儿子是中国革命运动未来的领导人,也是世界革命的领导人。他鼓励经国展现出革命人物的大胆、进取,他说:“身为年轻的革命党人,你第一必须勇敢;第二,必须努力不懈、积极进取……不能按部就班,循序而进,这不是革命党人应有的精神。第三,你永远不应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