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吉拉说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我们包括:柯艾、王涔涔、何毅、张家义、林枫阳和我。
我没想到康吉拉的家是这样。他的家在四汇通外的一个不起眼的六层筒子楼里,地点很偏,几乎是在市区的边缘上。我和林枫阳、张家义按照他给的地址,周六下午坐了整整四十分钟地铁和公车才看到那座楼。走到那座楼下面,我们一起抬头仰望起这座楼来:墙壁大多是黑色的,黑得仿佛用烈火烧过一般,一些长竹竿凌乱地从几个窗口伸出,上面挂着洗好的衣服。
“几楼?”林枫阳问张家义,问张家义的时候眼睛却看着我。
“不知道,他没说,我也忘问了。”
我的自闭感又上来了,不想说话。张家义也看我,我面对四只眼睛的时候就有了动作,“康吉拉!”我忽然大喊着,“康吉拉!康吉拉!”
立即,又多了两个男性的声音,“康吉拉康吉拉康吉拉康吉拉康吉拉康吉拉康吉拉康吉拉!”
三个声音汇合在一起显得响亮多了,声音绕着筒子楼盘旋,从一层到六层,经过五层的时候呼啦拉惊起了几只正在阳台上晒太阳的白鸽,它们带着鸽哨,从几只破旧的鸽潮中钻了出来,我看到它们晃晃脑袋,啄了几下阳台上的木板,费力地张开翅膀,用力扑打着空气飞了起来。几只鸽子在空中飞行的时候鸽哨忽悠悠地响了,响得很透彻,透过了整个楼层。于是在另外几层楼的阳台上和窗台上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一些鸽子,羽毛是白的,黄的,黑的,还有花的,它们跟着鸽哨扑打着翅膀,也飞起来了。跟着飞起来的鸽子与先前带着鸽哨的鸽子会合成一群,大约有一百多只,它们组成一朵移动的白云,从六楼飞快地滑翔到二楼的高度,又骤然升起,扑打翅膀和穿透空气的声音充斥在我们耳中。它们几乎是以直角的方向冲向天空,停留在稍高于六楼的空间中,开始一圈一圈的盘旋。
“真壮观。”张家义点上一根烟,问,“谁家养的?”
有个浑厚的声音压制住了群鸽制造出来的响动,“鸽王的翅膀划破天空,我的朋友们要一醉方休。”我们三人抬头,康吉拉站在六楼的顶端,风把他的长发吹起,从后脑散开,洒脱得像只雄鹰。
更让我们吃惊的并不是康吉拉的长发,而是他的衣服。“他穿的是什么啊?”张家义瞪直了三角眼,仰头张着大嘴盯着站在楼顶的康吉拉,“操,什么东西?”张家义抹了抹嘴角。林枫阳看着张家义狂笑起来。我看到沾在张家义嘴边的那一团又白又绿的东西分明是鸽子粪。“张家义,你吃屎了!”林枫阳笑着拉着我躲到一楼的屋檐下,“快过来。”
张家义跑过来,肩膀和后背上星星点点沾着鸟粪。康吉拉在楼顶上喊:“朋友们,你们快来吧,羊肉要熟了,美酒要开了。”
“什么玩意?说话跟念诗一样。”林枫阳嘟囔了一句。
康吉拉在四楼的楼梯口迎接我们。“欢迎,我的朋友们。”他大声地说。此时的康吉拉和在学校的康吉拉判若两人,他头扎一角黑头带,上身是一件藏青色的袍子,胸口绣着一只展开翅膀的鹰,下身穿着大红色的肥大裤子,裤边上垂着长长的金丝,盖住了短筒马靴上的彩色牛头的牛角。
张家义指着康吉拉笑了起来:“我操,老康,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啊!你不热啊?”康吉拉扬起嘴唇,略带骄傲地说:“这是我们藏族的衣服,每当有尊贵的客人来访,我们就会穿上它迎接客人。走吧,我带你们上楼顶。”
“花样不少。”我又听见林枫阳小声在背后嘟囔。筒子楼的楼道很脏,光线很暗,不少纸箱子堆放在楼道里,墙壁上还有贴过煤饼子的黑色痕迹,破纸箱子里跑出一只野猫,它从我们身边窜过去,把林枫阳吓得直跺脚。
“什么鬼地方。”他发着牢骚,“早知道不来了。”我回头看他满是不屑的脸,在昏暗的楼道里他的脸模糊不清,我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
张家义问:“康吉拉,你家住几楼?”
“这座楼都是我家的。”康吉拉头也不回的答道。
“一座楼都是你家的?”张家义的声音喊了起来,“不可能吧!整整一座楼?”
“是的,”康吉拉说,“我和父母搬过来就是因为这座楼。父亲朋友留下的,父亲和那位朋友是结拜兄弟,就是我的叔叔,我们不能不来。”
“那你叔叔呢?”林枫阳在后面插话。
“死了,今年他死后我们就过来了。帮他照看这座楼。”康吉拉的语气平静异常。一时无语。张家义干咳了几下,把烟从口袋里掏出来:“抽烟抽烟!”他用打火机给康吉拉点上了烟,又给自己点上,顷刻烟雾就在四人中间弥漫开来。他故意岔开话题,问康吉拉,“何毅他们到了吗?”
“到了,”康吉拉说,“他们在楼顶。”他说完又是一片寂静。我们费力地盯着脚下的台阶一步一步朝上走,四个人各自想着心事,爬上了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