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当晚,张家义在宿舍问林枫阳:“你丫怎么回事?怎么张老师没扣你的分数?说实话,你是不是色诱老师了?”
“那老女人有什么可诱惑的?”林枫阳说,“真的,我真没作弊,本来我想把那张纸条给柯艾的。我去丫的办公室,还是被骂了一顿。”他吐了吐舌头:“真凶,还说什么以后在考场上不要想女孩儿。”
正说着,林枫阳的目光延伸到了窗外,我们一起看去,柯艾提着一只画着Hello-kitty的手提袋走过男生宿舍楼。他的眼神一直跟着她的背影走出好远,张家义的手碰他的肩膀都没有反应。“看什么呢?”张家义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嘀咕着,“我靠,不会吧。”
其实林枫阳有的是机会。他在哪个自习教室,哪个自习教室的女生数量就会暴涨,好多女生故意走来走去,像模特走台一样,每天半夜宿舍里经常响起电话,何大班长天天早晨咒这是午夜凶铃,谁接谁倒霉。张家义说:“你就属于招蜂引蝶的那种,认命吧。三十个女生抢二十个座位的场面太磅礴了,跟rush一样。”林枫阳骂他们:“你们俩应该去说相声!”
张家义给我看纸条的时候,那天刚好考完最后一门课程。林枫阳说他家里有事,先走了。我收拾好书包刚要出考场,张家义急匆匆跑来,说:“长安,我拿到那纸条了。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进了一间空着的教室。”
我们站在爬满翠葱葱的常春藤的窗前,张家义把纸条展开,说:“我刚才在办公室打扫卫生,在垃圾筒里发现了这个,纸条上用粉色圆珠笔写着:‘柯艾,我喜欢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张家义在我耳边说:“我真服了丫的了。”
我替林枫阳感到窘迫,这样的一句话,竟然让老师看到,如果是我,要羞愧得找个洞钻进去才好,可又十分敬佩他的做法,喜欢一个人,竟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还能在老师面前辩明是非,我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如此勇气。张家义摸了摸脑袋,哈哈笑了起来:“要是柯艾知道这纸条的事情,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啊?”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我心里一抖,几乎是和张家义同时回头。我看见一张女孩子的清秀面孔和一头精神的短发。王涔涔提着包站在我们面前,一脸的好奇。张家义把纸条捏成一团攥在手里,连忙摇手说:“没什么,没什么。”她的眉毛瞬间竖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什么没有?我都听到了,拿来,给我看看。你们在背后算计柯艾啊?”
张家义把我向前一推:“交给你了,长安,我还有事,先闪了。”他抓起课桌上的书包,像只躲避老鹰的兔子跑出了教室。王涔涔追到教室门口时,张家义早溜得无影无踪,她只好转回来问我:“白长安,你们有什么秘密啊?”我摇摇头。
王涔涔又问:“考得怎么样?”
“还好。”我慢慢把课桌上的书本收拾到书包里,在我做每一个动作的同时,王涔涔站在原地不做声,她在看着我,我虽然没有抬头可心里却清楚,手心里渐渐渗出些许汗水。当我的手掌抚过课桌的那些角落,留下一抹水样的痕迹。她问:“你回宿舍吗?”我点点头,我的心被牢牢封闭起来,但我知道它上面还有一道缝隙,里面有浮动的光,我不可能完全回避或拒绝。她又问:“你脸怎么红了?”
我看到了王涔涔起伏的胸部,她的胸有些平,不像其他女生那么丰满。我真是个变态,怎么能看人家的胸部。王涔涔顺着我的目光看下去,脸腾的红了。她什么也没有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我连忙拿起书包,打开教室门,走了出去。
王涔涔跟在后面。一路无语。我们穿过教学楼宽敞的大厅,我从镜子里看到王涔涔的身影,她在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走着。外面的太阳好大,这个冬天竟有暖如春天的阳光,我穿着厚厚的衣服和围巾,呼吸中带着油墨的味道,和王涔涔走在通往车棚的路上,心情因寒冷和温暖并存而顿时明媚起来。
学校里冷清得像一座荒芜的坟墓,寂静得只能听到飞过的乌鸦翅膀扑打空气的声音。我忽然想起来时间,低头看看手表,快到中午1点了,两个人在车棚下依然沉默,各自怀着心事低头开车锁。听见“哎呦”一声,有个外系的男生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他站在那里用手捂着头,一边骂一边用脚踢电线杆。“白长安,你看他。”王涔涔笑得花枝乱颤,那个男生发现我们在看他,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跑掉了。瞬间,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一根弦,绷得紧紧的,在王涔涔的笑声中渐渐放松,我找回了单纯的感觉,很纯很纯。我大步流星地向宿舍走去,王涔涔在后面喊:“白长安,你等等我行不行?走那么快想撞死啊!”
为了克服见到女孩儿就脸红的缺点,寒假回家后,我就天天趴在家里看爱情小说,看虹影,看村上春树。那时候明明是冬天,可我家门口的合欢树却开了,大片大片的粉红花瓣像一簇簇的火,点亮了夜空。
这真奇怪,奇怪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我看了好多爱情小说,却喜欢上了一个男作家的小说,苏州男人苏童,他的照片被我裁下来,贴在墙上,我觉得他的英俊帅气不是用五官和服饰调剂出来的,而是用年龄和沧桑表现出来的。和他相比,林枫阳还没长大呢。
还比如,我又看见蝴蝶了。
冬天应该是没有蝴蝶的,可我每天睡觉前总能看见许多白色的蝴蝶在窗户外来回飞舞。有一次我睡觉的时候梦到其中最大的一只落到我的肩膀上,我一下子就醒了。睁开眼睛才看到肩膀上贴着一片合欢花瓣,没有蝴蝶。
其实还有一只蝴蝶,那只蝴蝶就在我的锁骨上,月光下,它的颜色更红了,一副展翅欲飞的姿势令人不安,我忽然害怕会失去它。
我发誓不再轻易去抚摩它了。
可我还是喜欢看它,就像林枫阳说的,你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我问我妈,“这块胎记是一生下来就有吗?”我妈放下手里的教案,说:“对,一生下来就有,多好看,别人想要还没有呢。”我对我妈说:“我宁愿没有,蝴蝶怎么会有骨头?摸摸看,它多硬啊!”
我妈说我去北京上了半年学不但没长大,反而学傻了,怎么话都顶着说啊。不过她是个很好的老师,过年时很多学生都来家里看她。她也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自己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看来往的船和人,从来没什么好朋友,天天憋在家里。就像我爸说的:“咱家孩子虽是有点自闭症,可给咱们省了多少心。”
我爸是个军官,就在这个小城的部队工作。我小时候常问我妈:“爸爸在哪里?”那时候父亲还在遥远的部队服役,一年只能见到他十几天,在印象中几乎没有他的影子。我妈、外婆和四个姨妈开始细心照料我的童年生活,记忆中的童年是在一片脂粉气中逐渐消逝的。
一次,他回来了。我坐在床上,看他一点点脱掉军装,用冒着热气的毛巾擦去额头的汗水,侧着脸和我妈说一些外面很冷、带了特产回来之类的话。我用双手扶在紫色床沿上,仔细观察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他的脸是陌生的,是我很久不曾见过而又似曾相识的面孔。平日在照片中我总是觉得他离我太远,是可望不可及的,而现在,这个人就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如此用力地盯着他看,仿佛在看一个熟悉的汉字,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陌生,只能看清楚笔划而无法读出字的发音。
他把手伸过来,说:“儿子,爸爸抱抱。”
我闪开了,很迅速地从床头滚到了床尾。我知道他是我爸爸,但是我真的不想让他碰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他太远了,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觉得他是幻像,是我的一个昨夜未醒的梦。
我妈绕过床头,埋怨我爸:“去洗手,别把儿子吓坏了。”
她用一双带着肥皂清香的手将我挽在怀里,转过头,将一缕头发放到我的手里。我紧紧抓住她的头发不松手,我就笑了。我听见母亲在夸我乖,长安真是乖。她在我脸颊边浅浅啄了一口:“现在,宝贝,去爸爸那里。”
说完,她把我交给了刚刚擦干手的男人。瞬间,我被一片宽阔的胸膛和粗糙的大手所淹没。我条件反射似的吸了吸鼻子,一股汗味直勾勾钻了进来,我用手揉着迷茫的双眼,看到窗外一片月光。还有一只白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