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听到黎风这个名字是在1987年,那年我在山西作协《批评家》杂志做编辑。这一年,阎晶明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专业毕业,也到了杂志社,我们成了朝夕相处的好朋友。我曾问及他在陕西师大的导师,他告诉我说是黎风,并特别提醒我说:早年曾是胡风分子。从此,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我印象中晶明兄对他的导师非常尊敬,但在交往方面并不特别密切。记得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和晶明兄正在外地开会,突然接到他的师兄李继凯的电话,说黎先生去世了,晶明马上赶到了西安。后来我曾见过晶明兄一篇短文,回忆他和黎先生相处的日子。前几年,晶明兄调到中国作协工作,每年我们也总要见几面,但来去匆匆,很少有时间安静下来再谈过去熟悉的人物或者学术问题,但他导师黎风先生的经历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2001年,我曾到香港中文大学访学一段,见到过一些杂七杂八的史料,其中我比较留意的还是自己相对熟悉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情况,特别是记忆中有印象的熟人,见到相关资料,也就顺便收集起来。前一段寻找一本旧书,偶然翻阅,见到这则关于黎风的材料,忽然想到晶明兄离开太原已好多年,我也到了厦门教书,想到当年在山西作协漫无边际的闲谈,真有一些伤感。这则关于黎风的材料,我想以后对于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史或者还有一点帮助,就抄下来并略作说明。
1949年后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有一个重要的史料来源,就是政治运动中的揭发材料或者本人的检讨,还有相关机构的秘密报告,这些东西共同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学史料来源中一个特殊的方面。我个人对这种史料的评价,基本按陈寅恪为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册审查报告中的观点理解:假材料也是真材料,在历史研究中,假材料的地位也很重要。当时间过去之后,假材料作为定罪的可能和意义虽然失去(这个判断不包含任何评价),但作为史料来源和判断历史人物的史料基础,假材料的史料地位不容怀疑。所以这些年来,我特别留意中国政治运动中的相关史料,并不断提醒研究者注意它的特殊价值。
关于黎风的这个材料,是当时新华社的一个秘密报告中提到的,登在《内部参考》1955年第一百二十四期上,关于新华社的这份内部材料,我已多次说过,不再重复。
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发现有两个助教和胡风有过关系
[北京分社二十八日讯] 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在二十四日下午举行了胡风问题漫谈会,会上该系的两个助教——黎风(一九五零年在师大毕业,原系党员,一九五二年忠诚老实运动中因历史问题,交待不清,脱党)和祝宽(一九四八年在师大毕业,原是党员,面粉统购统销时因套购面粉,被开除党籍)谈出了一个情况。据他们说,泥土社的前身是师大中文系青年人组织的泥土文艺社的刊物。该刊在一九三七年四月十五日创刊,共出六期,第六期出刊日期是一九四八年七月二十日。该刊从第四版起就开始变质,稿件大都由上海寄来,作品都是柏山、舒芜、阿垅等包办。祝宽、黎风都曾和胡风有信件来往。黎风的发言并说到他在抗美援朝时曾写过一首诗,他写信给胡风,胡风回北京后还曾写信要黎风去看他,但他因为自己的诗写得不好,“主观战斗精神不够”,所以没去看胡风。祝宽谈到他在中学时受胡风影响很深,他也曾接到胡风给他的两信。但他们的发言谈得都很模糊。对此两人情况,校党委正在查究中。(丁宝芳)
“胡风集团”案是20世纪中国文化中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之一,它涉及的方面非常广阔,个人命运在这样的历史事件中如何变化,今天人们并没有完全解析清楚。黎风和祝宽——这两个当时北师大中文系的青年助教,就因为这点和胡风的关系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则史料还提醒我们,当年一般群众运动中出现的情况,多数曾作为秘密情报上达,这一点恐怕当事者有时候还不清楚,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许多历史档案的解密,会在相当大程度上改变历史的原因之一。
黎风是不幸的,但他晚年在陕西师大招的研究生却很出色:和晶明兄一届的李继凯早就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知名学者,曾做过陕西师大中文系主任,而晶明兄在中国当代文学批评中的成就也早为人熟知。黎先生自己的研究工作并不特别突出,但他的经历和见识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弟子,何时见到继凯和晶明兄,我当和他们再议黎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