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忆庭花次第开(2)

前几年去江浙,那里正在大搞“荷文化节”,除了观赏荷花之外,名堂可谓多矣,连藕粉都成为“荷文化”的主角之一。当然少不得书画之类,由此想到现代几位擅画荷花的著名画家,如齐白石、张大千、林风眠、潘天寿。陈半丁也擅画荷花,我母亲结婚时,画红莲并题“同心多子图”,以贺于归之喜。后来半丁老人为政府部门作巨幅,题诗一首:“红白莲花开满塘,两般颜色一般香;犹如汉殿三千女,半是浓妆半淡妆。”后来竟然作为他红白不分的罪证,令人不解。

荷花自南北朝时期已经成为佛殿香案上供养的插花。大约与天竺佛国对荷花的崇敬有关。佛也是结伽趺状坐在莲花上的。《妙法莲花经》、莲社九宗等佛经和佛教典故也大都与荷花有关,也许正是这个缘故,荷花一般是不作为插花在居室中供养的。

与荷花相比,其实兰花倒更具君子之风。旧时看到许多人家大门上写着什么“芝兰君子性,松柏古人心”之类的俗联,因为文字浅显,当然能懂其含义,所以兰为君子的印象早就先入为主了。兰花更是种类繁多,去看过几次兰花展览,还是不甚了了。兰花体态秀雅,加上素瓣卷舒,清芬徐引,置于书斋几架之上,再适宜不过了。难怪说兰花是文人的花,《离骚》和《诗经》中都有关于和香草的描述,其实都是兰花之谓。

夏天院子里的晚香玉和玉簪瓣都是最常见的。两种花无须太多阳光,可以种在院子的南墙之下,每到夜晚,白色的花蕾会飘出浓郁的香气,与廊前阶下盆栽茉莉的恬静幽香混合在一起,整个院子便都笼罩在一种夏夜独有的氤氲之中。

菊花当是一年中最迟暮的了。秋风飒飒、黄叶飘零的时候才会迎来各色篱菊绽放。菊花是越年生草本植物,春来由宿根而生,因此菊花如果培植得当,次年仍然可以开花。周敦颐说菊花是“隐逸者也”,大约是因为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陶潜归隐又爱菊,于是菊花也就跟着成了隐士,其实是没有什么道理的。

庭院之中种菊,无论是畦栽还是盆栽,都非常普遍,不要说深宅大院,就是闾巷蓬门的小户人家,也会栽些菊花,虽有品种贵贱之别,却都能点染重阳前后的秋韵。菊花品种之繁,更胜于梅兰两类,明代王象晋作《群芳谱》,著录的菊花就有二百七十五种之多。近代科学养殖,新品种更是层出不穷,又何啻区区数百。说实话,我是不太喜欢菊花的,或许是菊花之后百卉凋零,迎来的是萧瑟和肃杀罢。“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当斯时也。

在中国文人的眼中,花不但有生命,而且有品格,有情感,有灵魂。难怪林黛玉有“借来梅花一缕魂”之谓。历代诗词以花为题或吟咏花卉的内容不计其数。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了四时花木,诗歌会变得怎样的苍白?栽花、赏花、诗花、写花从来都是文学与艺术的重要创作源泉。有些花是要独赏的,如梅、兰之类,独自赏玩可以悦其心性,洁其品格。有些花则是要呼朋引类共赏的,如在海棠、丁香、芍药、牡丹繁盛之际,饮酒赋诗,酬答唱和。至于重阳之时,菊花盛开,可以持螯对饮,则又是一番风光了。每当斯时,凡有花园的宅第总会下帖以订雅集之期,这可以说是旧时代文人士大夫生活中一项很重要的内容。我还记得五十年代末一日下午,住在后海金丝套胡同的许家打发家人前来风风火火报信,说当晚昙花将开,邀晚饭后至其宅中共赏。是晚我随长辈前往,那院中已是人头攒动,竟有二三十位亲朋。主人将桌椅移至院内,聊备茶点,等待昙花绽开。直到晚上十时,我已困倦异常,忽听有人喊道“开了,开了”,这才看到摆在中庭的一株昙花徐纡初绽,花期仅两小时耳,果真应了“昙花一现”的成语。

星移斗转,居住环境的变迁已让庭院中花木芳菲的景象成为断续的陈梦,但那旧韵余香,却仍在依稀的怀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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