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颠覆“恐同意识”的易装演出:《霸王别姬》(2)

张国荣在关锦鹏《男生女相》的访问中,曾坦白地承认自己是一个性格阴柔而又带有自恋倾向的人,他觉得自己的特点是敏感,尤其是对爱情的敏感,而观众也认同了他这些细腻、细致的特质,难怪关锦鹏也回应说:在张国荣的易装电影中,不知是这些阴柔的角色造就了他,还是他本人造就了这些角色?!至此,二人的对话,颇带点“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况味。事实上,如果没有张国荣,又或者是换上了尊龙,我相信电影《霸王别姬》台上台下的易装演出不会那么细腻传神,他幽怨的眼神、缠绵的情意,或甜蜜的娇羞与含蓄腼腆的温柔,并非一个在没有认同女性特质之下的演员所能做到的,换言之,是张国荣对女性身份的认同,让他通过易服的形式,发挥他的女性特质,两者的关系犹如银币的两面,易装者与表演的角色已合二为一,有如镜子的“重像”(double),互为映照。然而,有趣的是李碧华小说的第一版,原是对同性恋采取宽容、平和及自然的态度,但经由陈凯歌改编之后,却带来影片极端的“恐同意识”,扭曲了同性爱自主独立的选择意向,而我也曾因应这个问题询问张国荣本人,以他这样一个游走于性别边界的人,如何面对和处理这部电影的恐同意识?他说他很明白陈凯歌的政治背景、意向和市场压力,而作为一个演员的他,最重要的便是借用个人的主体意识,演好“程蝶衣”这个人物的深层面向,在影片可以容纳的空间范围内,将程蝶衣对同性爱那份坚贞不朽的情操,以最细腻传神的方式活现银幕,带动观众的感受。此外,张国荣也指出《霸王别姬》的结局,是他和张丰毅一起构想出来的,因应电影情节的发展而和原著有所不同,他们着眼的地方是两个主角之间的感情变化,蝶衣对师哥的迷恋必须以死作结和升华,才能感动人心,可惜陈凯歌一直不想在电影里表明两个男人的关系,反而借用巩俐来平衡同性恋的情节,张国荣甚至认为如果《霸王别姬》能忠于原著,把同性爱的戏作更多的发挥,对同类题材的电影来说,成就一定比他后来接拍的《春光乍泄》为高(卢玮銮、熊志琴,0—)。由此可以看出,尽管陈凯歌的《霸王别姬》潜藏浓厚的“同性恋恐惧症”,但张国荣的易装演出,以及对戏中“程蝶衣”这个角色的揣摩,却颠覆了这种恐惧意识,我们只要集中观看张国荣的个人演出,便可意会到他在舞台上自我表演的形态,犹幸这部电影的前半部,由别的演员饰演童年时期饱受阉割与性别扭曲的程蝶衣,这恰恰使到张国荣的演出,能够独立于导演的同性恋恐惧意识以外,演活了程蝶衣那份对同性爱义无反顾的固执,在在透现一股颠覆的况味,变成对电影/导演本身的一个“反讽”(irony)。

舞台上的“扮装皇后”

我觉得艺人做到最高境界是可以男女两个性别同在一个人身上的,艺术本身是没有性别的。

张国荣如是说——事实上,多年来他的舞台演出与音乐录像都致力于融合男体女相的艺术形态,借用“衣饰”跨越性别的幅度,挑战世俗的规范,打造情欲流动新的面向,或演唱会上演绎扮装皇后的姣艳,或音乐媒介里化身雌雄同体的剪影,这都给香港的演艺文化缔造了前所未有的典范,而当中引起的赞叹与争议,亦在在反映和考验了这个城市对多元性别承载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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