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妮(9)

脱了漆的木头门被两块砖头顶住门角,敞着。一些自行车东倒西斜地靠在门口,把楼梯挤得很窄。古老、破旧。没有电梯,我们默默爬到三层。一边爬楼梯,我一边从包里翻钥匙,然后把它纂在手里,很紧。

我记得有人说过,男人会在回家前准备好钥匙,而女人则是到门口才拿出来。依此来看,我有时侯是男人,有时侯是女人。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其双面性,只是有的人不明显而已,而我恰是那种很明显的人。

花妮一步步跟着我,楼道昏暗,三层的灯坏了,借着二层的光,我小心地把钥匙放进锁眼。这铁门是新装修时一起换的,无论是颜色还是样子,和周围环境相比,都显得威严、冷酷又坚实。门一点点被打开,我心里莫名紧张一点点蔓延开来。我知道,黑夜是无数浪漫主义诗人笔下永恒的殿堂,然而黑暗并不能带给我任何优美的思想。我只有紧张,以及暴露无遗的无限的无知。我只有在温暖的地方看严寒,在明亮的地方看黑暗,在屋檐底下看落雨,才能感受到所谓的情调。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但也许,我是浪漫主义里的浪漫主义。谁知道呢。

门开了,我伸手摸开电灯开关,我们漂亮的家,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美美地迎接着我们两人。奢华的东西让我有脚踏实地的感觉,在奢华里,我喜欢华丽而大气的东西。那种感觉,酷似我身后的那个女人。我不禁回头看她,这个我眼中华丽而大气的女人正把一头长发散开,仿佛演绎着一场繁盛至极的美丽情景。

“我去洗澡。”她平静地说,突破我臆造的情景,拐进卫生间里去。

我去卧室换上睡衣,在床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不到一个好节目,又翻回来看《探索》。躺在沙发上,渐渐倦了,我一闭上眼睛,就不禁要问自己,我们以后会怎样?

花妮一身浴衣出来,坐在我旁边,看了一会儿很挖苦地说:“还有更搞笑一点的吗?”说完看我一眼,我面无表情,她自己嘻嘻地笑起来,趴在我耳边亲昵地说,“我太累了,先去睡觉啦。”然后脱着双腿,去了卧室里。

望着这女人的背影,我暗暗想,如果我可以拟写结局,我会让她死掉。

寒假过得无比仓促,一个月的假期永远不够用。

开学后,我白天去学校,放学到花妮那里看一看,然后回家。妈妈不允许我长期不在家里居住,我希望花妮能理解。

经历了寒假里一桩接一桩的事以后,我总觉得花妮在什么地方和以往不太相同了。可是她依然喜欢吃兑了雪碧的大桶冰激淋;在家里不穿拖鞋,光着脚丫子乱跑;睡觉时用肥大的男式T恤取代睡衣;拿我花花绿绿的小内衣取乐……究竟什么变化了?变化的究竟是什么?疑神疑鬼的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难道只是她似乎不像以前那么乐意为难我了?她成熟了,开始学着理解别人了,可这种自然又正常的改变为什么竟让我感到恐慌?

是我本性里被虐的倾向在作祟吧!我自嘲。把一切归咎于某种毫无俚头的心理变态,作为借口,实在是荒谬又坦然。

三月,享和的生日快到了,我想该借这个机会朋友聚聚。正打算着,我放学走出校门,迎面看到享和。看样子他站在门口,已经等了我很久了。

他告诉我维男再一次跟他提出分手。

在初三时候他们就分手过一次,但不久后又破镜重圆了,好得如胶似漆。都以为他俩这辈子是分不开了,没想到,这他妈又怎么了?!

那天我陪享和去上岛,边喝咖啡边听他倾诉。他太委蘼了,我实在不忍心抛弃这个脆弱的男人不管,何况他又是我重要的哥们。不过当然,喝咖啡的钱是由他来付的。这个可怜人本来打算开一个快乐的生日PARTY,没想到事与愿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生活在真实里。他一定总觉得这是梦,等明早一睁开眼睛,维男的短信就又到了。

他渐渐恢复了些许自信和活力,最后我们决定在他生日之前,我一定帮他把维男再拽回他身边,条件是他必须举办一个盛大又热闹的PARTY款待我们!要知道,我决不允许有人破坏PARTY这样好的事情!

这些日子,享和为了能尽快知道最新的情报,并与我合作完成任务,每天放学都在学校门口等我。我们一路走,一路说,一路笑,逐渐让他的心态平静。从他的表现来看,也似乎已经把这个计划当作一项游戏来做了,经常把它作为调侃的原料。

我心里明白,再过几天,维男就会回到他身边了。维男的小把戏玩得真够伤人的,幸好还有我这没心没肺、一腔热血的堕落青年帮她做幕后。

那天放学,我出了校门没见到享和的身影,心里有点蹊跷。也没来及多想,就收到享和的短信,说让我去花妮那儿。我奇怪他俩怎么会搞在一起呢?本来想PARTY上再介绍他们认识的,看来我将多此一举了。

走上歪歪扭扭的楼梯,房间大门没锁,我轻推一下,便开了。花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到门口来迎接我,我一步步往里走,空气中,我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很心慌。还好屋子没有那种长长的走廊,我走到卧室的房间门前,门也是虚掩的。我的手触了一下门面,不知怎么停顿了一下。

推开门,宽大的双人水床上,花妮裹着被子的一角蜷在角落,用一种诡异的微笑看着我。她身边,被子下面,能看出一个男人赤裸上身,正在酣睡。那个男人,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是享和。我把目光从享和身上再次投放到花妮微笑的脸,那眼神、那嘴角的弯度,以及放肆的挑衅的表情,都让我忍无可忍。这件事让我惊讶,又不惊讶,我实在太了解花妮的作风了,她根本任性得无法改变。我压住自己的怒火,尽量平静地对她说:“你过来。”然后转身到隔壁客厅。

沙发、彩电、音响、背景墙……通通都小心翼翼地发出颤栗的信号。花妮光着脚丫子,啪哒啪哒地走进房间。我又走出去先关了卧室的门,又回来关上客厅的门。花妮站在我身后,我不想猜她的表情和心情,回手,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她脸上,我手心生疼。

她的泪瞬间断线的珍珠般一涌而下。我内心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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