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和(6)

霏霏淫雨中,那哥们哭笑不得,表情直扭曲。

在必胜客吃比萨,邻桌的漂亮女孩不时向享和抛媚眼。她对面的男人实在目不忍视,连我都看不过去了。我真的特理解她。我对享和说:“那女的好不好看?”

他扫了一眼,说:“不好看。”

“好看!”我皱起眉头,“我说好看!”

“哦,好看。”

“跟我比呢?”

“没你好看。”

“可我觉得她比我好看。”

“我觉得她没你好看。”

“你丫还挺聪明的嘿!来,奖励奖励你!”

我抓起一块鸡翅递到他嘴边。他假装憨厚地笑,咧开嘴撕下一口。油立刻滋出来,美美的。他的眼睛特别亮,水汪汪的,有一种迷惑感。笑容又有点傻,让人觉得可爱,总想逗逗他。

不熟悉的成年人都以为他学习好,说他看着就聪明。他赶忙无辜地否认,却让人以为他是谦虚。当他表现坏坏的时候,是女孩子难以抵挡的魅力。

同我一样,也同维男一样,是可以安静可以折腾的人。在一起随机应变,开心自然。

我已经感觉,这个是我离不开的男人。他是享和,一个纯粹的享和,与佳文与维男都无关系。我和他在漫长的同窗生活中,产生了某种纽带,直接相连,难以割舍。

街边的小型音响店,盗版CD正版磁带,一排一排非常整齐地罗列起来,花色各异,让人有幸福和满足感。那些画片上的人物,目光深邃,表情疯狂,色调抑郁,经费壮观。对我来说,这些城市化金属化的东西,比花花草草更真实自然,叫人安逸。

只是因为熟悉。好像习惯用四个轮子代替双腿,乘公共汽车和拥挤人群竟让我紧张和局促。喜欢张曼玉的气质,舒琪的性感,周杰伦的酷,谢霆锋的风流。宣泄的、隐忍的、激烈的、柔情似水的,都可以接受。但听到戏曲、民乐,会感觉头痛。

有王菲的海报,个性的模板。我不禁走近并用手指触摸,非常钟爱她。

“我记得,你也喜欢王菲,是吧?”我问享和。

“我特喜欢!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哪像你,从来不关注我。”

“怎么会,我最关注你了,不信你看我的眼神,你看,相当真诚。”说着他便到我跟前来,几乎贴在我身上。

“你这个人,喜新不厌旧,又太招女孩子喜欢,以后上了高中,肯定会有新的女孩。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是谁跟你三年同窗,看着你长大的!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别忘了我。”

我说着,突然发现自己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尊严全无。第一次把寂寞和不安完完本本地暴露出来。

享和抱住我,我的手从王菲的脸上滑落,也慢慢抱住他。我把头杵在他脖颈,他低下下巴搁在我头上,嗅我的发香。店里除了老板再没旁人,高高密密的CD架把空间和视线隔离。全部氛围散发着一种城市的电磁味道,都市情结。

晚上,享和发信息给我,说“我爱你”。

左手收发信息,刻意如此,为了锻炼小脑。右手捂住嘴巴,努力呼吸指缝间稀缺的空气,发不出声音。左手僵滞,握着手机,屏幕很快暗淡下去。

夏夜,透过一半繁茂一半干枯的大树,能看到对面楼的灯火,星星零零。楼下人语声大却模糊,仿佛空气分子把声音撞裂,难以重组。月亮藏在楼的拐角处,要探出脖子才看得到,十分皎洁。因为视力缘故,给它添了一圈波浪形裙边。

握着手机的手轻微颤抖,感觉乏力。有些感情只可以自己承受,不能分担。爱往往是一个人的事,他为什么不懂?爱不出口,可以一辈子相亲相恋,即使各自成家,还可以在“友情”这保护伞下自由往来,关系暧昧。我们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么早就把酒缸里的葡萄翻腾出来,很快便会发现其劣质,却无法再放回去重新酝酿。两个人分手,如同未完成的葡萄酒,多么不舍,也只能倒掉。

我太了解他,沾花惹草的男人;他亦了解我,见异思迁的女人。一个四处留情,一个水性杨花。简直造孽!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光有感觉就可以的事。我控制自己这么久,眼看他就要一手摧毁,决不允许!

这个用来爱一辈子的男人,现在不能碰,不能碰。

第二天享和站在我家楼下,打我手机。我不接,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我站在窗口,能看见他的样子。夏天,穿肥肥大大的运动衫,把好身材藏在里面。头发打满发蜡,一根根直立,桀骜不驯。面色非常白净,阳光一打,仿佛透明,仿佛伫立的是一尊活生生的灵魂。

我感觉有些恍惚,似乎那男人并不是享和,而是我心中的笔下的精心臆造的男人。

手机歇歇停停的颤抖,我忍不住接起来,却是漫长沉默。

“你终于接了。”他舒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你不会理我。我在你家楼下。”

我手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渍,静静心情,对他说:“你别走,我下去。”

挂掉电话,我匆忙换上一件黑色吊带上衣,套上牛仔热裤,蹬一双坡跟木纹凉拖,从沙发上拎起一件短袖衬衫披在外面,将手机、钱包、钥匙一股脑儿塞进小手提袋,跑下楼去。鞋跟敲在楼梯上,噔噔作响,明耳人一听便知是都市女子的声音,诱惑与伤痛并存。

见到享和,阳光把他的笑容打得金光灿烂,令人晕眩。享和,这样看着他,我几乎醉了。他歪着脑袋,天真而邪恶地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上帝对他真是仁慈,竟没有因吸烟而弄污了他的牙齿。我走近他,说:“我需要很多很多时间考虑。”

他点点头,说:“在爱情里受伤的小女人,总是不停地索取时间,可实际上却是在消耗自己。”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一拳打在他胸口:“装他妈什么文雅!”

我们都笑起来,天真而邪恶。

总觉得,我的爱情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就濒临死亡。好像一直在对爱情进行一种挑逗,紧接着伤害一逼近,我便迅速撤退。好像小时候,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空间,以寻求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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