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男(8)

她眯起眼睛笑时很迷人。“记得啊,不过你选择了学习,考市重点。”她说,“我真的有在学素描,不过不是为了美院附中,我发现那是我爱好的事情。”

“爱好啊!”我感慨,“我他妈的不爱好学习啊!越来越发觉自己懂得太少,除了学习我什么都想学。”

传说非典时期人心惶惶,而我们异常安心。并不是勇敢,而是无知无畏。

下午去三里屯,喝兑了可乐的杰克丹尼或者芝华士,消磨时光。或者放弃吃饭,跑到国贸或者丰联,一直逛到傍晚。这是比较讲求环境的商场,好比身披贵重晚礼服的高雅女子,不是每个男人都消受得起。只能买打折品牌,但还是无比自豪买到的是真货。

漫长的假期终于过去,期末全区统考。还没见到卷子就先有了答案,有些大题连过程都有了。传到各个学校,各个班级,各个同学人手一份。答案抄在桌上、手上、小条上,更有甚者抄在脚踝。监考的体育老师,音乐老师,以及比较拽的年轻男老师,对作弊不闻不问。倦了就站在门口抽烟,任班里抄成一片。那是一次空前的集体作弊,非常壮观。提前交卷,在楼下看到有男生从衣服口袋、裤子口袋、袖口、甚至鞋子里翻出小条,往垃圾箱里扔。我冲着他笑,说内裤里也有吧!

佳文高考结束,离开北京,我异常疼痛。疼痛只能自己承受,不能发泄给维男。我怕她会告诉享和。我觉得这并不能表示我不忠,我并没有给予任何男人任何承诺和身体。我生活得其实非常小心,即使是游离在几个男人之间的时候,也不敢懈怠。

还是因为不安全感。

这样小心翼翼,这样精心维护,还是要分手。维男去找他,流着泪。他于是发现他还是爱着维男,对我,是一种想要呵护的亲情。

我拿起桌上的烟,手不停颤抖。我说:“你滚!你滚!”然后泪就流下来。其实我爱他,只是太懦弱又太麻木了,自己都不敢意识。虽然烟龄不短,但我并不适应抽烟,抽到第三支,就发现自己承受不住。杵进烟缸,把头埋进沙发,痛苦地呼吸。

在短时间内失去两个男人,很难接受现实重新振作起来。

申了QQ号,和众多朋友日夜交流,想以新的生活冲破苦闷,以新的朋友取代维男,还要寻找新的男人。其实是报复和自虐,感情上根本没有恢复平静。

才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替换的,犹如一枚在身体磨合了多年的零件,现在想用新的来代替,几乎没可能找到合适的。而那种零件往往卡在身体最敏感脆弱的部位,也还是因此我们才花大量时间和精力来磨合它。

在蓝岛,和一个女孩去照大头贴。非常自恋的行为,但很流行。大头贴总能把人照得脱离现实,你随便冲它扮丑陋的鬼脸,它却将你美化。大家都愿意拿大头贴相亲,看起来全是俊男靓女,虚假好比网络。

我们站在狭小空间里,强光遮盖了脸上因疲劳或失眠而青青黄黄的板块,以及凸起的青春痘。照片出来,服务员给我们剪裁好,我们你一张我一张,认真的分。觉得照得非常成功,不停地笑。好像小时候偷尝到一颗早熟的葡萄。

站在门口,发现天在下雨。衣着艳丽穿纤细水钻凉鞋的女子从一辆老款奥迪车里下来,头顶一件男士西服上衣,落魄地跑进商场。那么体面的女人,也要如此。

和我照大头贴的女孩说:“真倒霉,怎么一出来就赶上下雨!”

我看着她,挑着眉毛对她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真幸运,不是我们跟半路上的时候下雨。”

她惊讶地看着我,瞠目结舌。我笑笑,说人要平淡而豁达,才能乐观。我和维男,都具备这样的一面,一起成长,一起培养。

无意中遇到岭,很遥远的一个回忆。

当时我独自一人在星巴克,桌椅拥挤。我像被人潮涌上岛岸的赤裸的鱼,坐在中心位置,那么突兀。我等的人还没有来,我不时望向窗外,目光跳跃过很多人的头顶。不时看表,表现出一副并不寂寞的模样,以局促不安伪装孤独。

看到岭的那一瞬间,他也认出我。他长得高大英俊,男人相貌,惨淡的酒红色头发,眼里的不满被机敏和世故所取代。他身边跟着一个面庞娇好打扮时尚的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拎一个FENDI的手提袋。

岭和那个女孩说了句什么,便走到我跟前。微笑,无所适从的微笑让我感觉安全,不那么警觉。

“还记不记得我?”他问。

我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怎么会不记得,大帅哥。”

他开心地笑,我想在那个女人的世界里,他应该是个靠脸吃饭的小男孩小帅哥吧!

“和维男还有联系?”我问他。

“没了。”他说,“她是个好女孩。你们还要好吗?”

她?是个好女孩?我不禁冷笑。脱口而出的却是:“还好吧,还有联系,还是好姐妹。”本能地回避了因为享和的冲突。拥有一些秘密,让我感觉安全和充实。

他好像很欣慰的表情,说:“那就好。你过得好吗?”

“单身,无所谓好不好。有时候朋友很多,忙碌,风光。有时候又很寂寞,身边没有一个人真诚关心谁。其实人人都这样,如果我说生活非常惨淡,那人类可以灭绝了。”

“上了高中是不一样,说后我都听不懂了。别拽那么深奥,说说学习吧,还跟得上吗?”

我无奈地笑笑,说:“我在研究人类生活状态,至少是北京的一部分人。”

“什么?”他惊异地笑起来,眼睛放光,饶有兴致,“人类生活状态?快说来听听,研究出什么结果了?”

我扫了一眼角落里独自吸烟打手机的都市女孩,她刚刚跟岭一起进来,有暧昧关系。我说:“有一个男人他有十个馒头,给了我一个。另一个男人只有半个馒头,但全部都给了我。你说我选择哪一个男人?前者。因为我得到实实在在一整个馒头,之后,他还有实力迂回在别的地方,这是一个成功男人应得的,与道德无关。于是很多女孩也这样选择,可是题目与现实有所出入,她们在现实中感到题目未给出的孤单,要寻找温暖。于是大款把十分之一财产给了蜜,蜜又分十分之一给了小白脸,小白脸又分十分之一给小白脸媳妇儿,大款又是靠赚小白脸媳妇儿这样的群众的钱来发家。食物链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把自己摆在其中某个位置上,就只能作小龙女或者没有地位的分解者,前者不现实,后者不可取。”

岭认真地听,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我本以为他会认为我在讽刺他,生气地转身走掉。但是他没有,他说:“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你很特别,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有这种感觉。但是和现在不一样,那时你还小,哎,怎么说呢……”

他正考虑着措辞,我接过话说:“我的特别在花蕊,含苞时不明显,现在开了,表达出来,让人害怕。”

“我不怕。”他笑笑。手机铃响,那个女孩在催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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