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两个百货公司当中,靠近车站那家的楼顶就像是一座小小的游乐园。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旋转木马、小型摩天轮、在狭小的空地互相追撞狂飙的越野赛车、缓慢移动且巨大的猫熊玩偶列车,还有自己会转来转去的汽车及飞机……另外还有放满便当附有大洋伞的餐桌,虽然只有放着几张椅子的空间,但对以前的小孩子而言,就像是一个梦想世界。
如今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巨大休闲娱乐设施,回想起来当初为什么如此狭小的空间,竟能令人感觉像梦想世界,或许是因为能和父母亲在一起,弟弟也很可爱,和大家手牵着手,紧靠在一起,没有时间压力地度过欢乐时光吧!
父母离婚之后,在我和弟弟的生日时,母亲都会带我们到处去各种餐厅。虽然嘴上说很好吃,但终究比不上以前在百货公司顶楼吃过的和母亲亲手做的、再加上我们帮点忙的那个三明治的味道。
在我小学六年级时,父亲离开我们这小豪宅(其实是住宅社区)。要上国中的时候,身份证明文件上的监护人一栏已经换成母亲的名字了。
我记得国中二年级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过百货公司的楼顶,那是因为我曾经期待——搞不好在这里隐藏着任何能回到原来和谐家庭的秘密,或者其实现在父母亲在楼顶上相见,谈判是否要再重新和好,然后看到我而向我招手,并奇迹似的邀我一起去坐摩天轮,等等。
不过,在正要上楼顶的时候,我停下脚步,心想不太可能会有那种事。现实生活中我所看到的是生锈的摩天轮和失去光芒的旋转木马,没有人坐的餐桌上堆放着便当……也才发现眼前就是个残酷的景象,没有隐藏任何魔法或秘密。那个时候,我决定再也不来了,因为这个地方会让我感到痛苦。
“那么小笑,你在这里等我吧!”
丹绪用山形县的方言要我等她,然后就把我扔在要通往楼顶的楼梯间。
在樱花公园帮丹绪缠上绷带之后,她说也要帮我缠上绷带。“小笑,你不是说你有一个地方是绝对不想去的吗?”
对于走向百货公司楼顶的她,我无法作出任何回应,只是无力地目送她走。
在我的口中不断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不行,我还是没办法,我要走了。”彷徨了好一阵子之后,我还是说:
“丹绪,真不好意思。虽然好不容易都来到这了,但我还是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呀!”
我背对着从楼顶天窗照下来的光,开始准备下楼梯。就在这个时候,“小笑!小笑!笑美子!”这个叫声有点像是母亲的声音,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我的背后有一道光芒,好像有个人影在向我招手。
之前梦见的幻影浮现,我像是被吸引,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光的方向走。
我的手像是被影子握住,身体像是被一股柔软的触感包围着,这时又被拉到充满光芒的地方。
我的全身被光芒给整个罩住。光线太强,我把眼睛闭上,微风吹拂着我的脸。
“怎么样啊?小笑,把眼睛张开来瞧瞧(maburu)。”
“maburu”这个词在长野县或岐阜县,是“看”的意思,这些话我的母亲根本不会对我说。
害怕地将眼睛睁开之后,发现丹绪在一旁微笑着。
她用手指着说:“你看!”眼前有一座旋转木马,围住木马群的铁栏杆某处,可以看到一团白色的东西——绷带被缠绕了将近十厘米长。
她又指着别的地方叫我看。在我和家人以前一起去吃三明治的那个餐桌的大洋伞柄部,也被捆了将近十厘米长的绷带。
“为了不让店员发现,我可是花费了不少脑神经(shin-kurume)呀!”
“shinkurume”是富山县的方言,“花费苦心”的意思。
丹绪叫我等一下之后,又自己一人走去,趁着年长的店员转身之际,她站在越野赛车周围栅栏前方,假装看了一下越野赛车,然后又回头看着我微笑,等到她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栅栏也被缠上了绷带。
这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缠上了一小段绷带。不过,这样的确会让人觉得这个地方、这里的景象确实受过伤害,而且同时也有好好被包扎过的痕迹。
原来,这里曾经流过我及我家人的血。
虽然一直装作没有发现,但其实我早已受了伤。我试图认为这不是件大不了的事,但却像扎到深处的刺,隐隐作痛。
不过,我承认了那伤痛,也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伤痛,而小绪也帮我缠上了绷带。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治愈,但至少帮我止住了血。
那种感觉,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丹绪看着我的脸,惊讶地对我说:“小笑,你很久没有当小泣(naki)了哦!”
“小笑”是从我的名字取来的,但“naki”是“哭”的意思,朋友因为嘲笑我是个爱哭鬼才这样替我取名“小笑”的。
丹绪平常原本就是个过度表现自己情绪的人,反倒是我不太善于表达。所以这个时候自己沉寂已久的情绪才会一触即发,突然这样一哭也把对方吓到了。
我赶紧擦干眼角的泪水,试着微笑地向丹绪说:“谢啦(“okini”在大阪方言里是“谢谢”的意思)!”不过因为喉咙哽住,没办法把话讲清楚。
在那之后,我们两个一起坐上摩天轮。我从丹绪那里拿了一些绷带,开始把摩天轮窗户边的横向栏杆缠起来。越过绷带,我往下眺望我生长的城市,这一瞬间,一直以来我所讨厌的地方,给了我一种重生的感觉,眼前的地方和景色都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