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记(17)

 

灯火炽烈,照耀着我们的脸庞,我把灯火办公室改成了批斗现场,每个人都穿着军绿色的衣服,系着牛皮皮带,戴着红袖箍,先对着桌子正中央的毛主席石膏像集体宣誓——忠不忠,看行动。然后我大喝一声: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

下面一片雷鸣,帝国主义不投降,我们就叫它灭亡。

然后我们一起冲向一个沙袋,拳打脚踢,吐口水,口水吐无可吐之后,我们又列队冲向一把鸡毛掸子,一把大剪刀上去就嘁里咔嚓铰得只剩下半把鸡毛掸子了,我问掸子,服不服?毕敬装出地主婆的细声细气,奴家我服,服啊,革命小将剃的这个发型好,新潮……

青青、毛卫宁在旁边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大骂毕敬,呆货,文革时候哪里有发型新潮这说法,你应该说……刘一本拿出小本本查找着,说这个头发很触及灵魂。对,就是触及灵魂。我恶狠狠地说,现在开始让地富反坏右们坐喷气式了。

鸡毛掸子就飘出去了,配以啊啊啊的惨叫。

按照本城资深精神病康复专家沈京冰老师的意见,我们采用了环境复原法,就是要让毛子还原到他在永向前战斗队时的情景、人物、服装、语言,我们就是要让他能够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忽然就能想起那天在梨花街抄家的事情,哪怕说出蛛丝马迹,我们就胜了。

在一百多公里外的清远镇找到一条差不多的老街,我看了庄亦归撤离大陆前和妻子的合影,那女人看上去是标准的旧式婉约美女,依稀和青青有点相似,只是眼睛没有青青那么妩媚。我动员青青但她坚决不干,直到答应先给2000元红包事成后买一个LV,她才勉强答应,穿上老式旗袍梳着发髻刘海头,再来条碎花白围巾,粉臂上戴只手镯,青青颇有几分国军家属的样子。

我算了算,武斗抄家时庄亦归儿子应该有十七八岁,实在找不到,就让这幢楼的小保安来客串,他虽然已二十多岁但生得瘦小,穿上当时的衣服头发弄成中分式,贼眉鼠眼的还真像反动军官的狗崽子,代价是200元外加带有鸡腿的盒饭。他曾经质疑为什么青青能有2000元,我大怒,说她长得那么好看,推到墙上就是画儿,你龟儿子连脖子都没洗干净,能扮演船王的儿子算是你上辈子积了德,知道吗,你现在干的事情,可以载入史册,一个字形容就是,伟大。

保安张杰嗫嚅半天说,“伟大”不是一个字,是两个字。我上去就是一脚,老子用的是智能狂拼连写输入法,再多的字也只算一个字,这是科学,你不懂的。

张杰忽然笑了,要是我真是船王的孙子,就把这幢楼买下来,让你们天天给我当保安。

我说,你要真是他孙子,我现在就叫你声爷爷,知道吗,这就是500万。你龟儿子快点演,记住了吗,要装得可怜一点,要战栗,在巨大的生活压力下,战栗。

跪在地上的张杰赶紧站起来,不是让我跪下吗,咋个又要站立?

我说是战栗不是站立,真是九年“贻误制”教育啊,所谓战栗就是哆嗦,但不是普通的哆嗦,要有点悲凉,有点恐惧,有点绝望,就是快过年了你们老板突然跑了,连白条都没打,你这个孤儿无家可归……对头,就是这个样子,挺住。张杰说,原来就是憋尿的样子嗦,李总,我挺不住了,水喝多想尿了。

群众觉悟真是太低。我扭头问毕敬,朱亚当去清远镇找的那些围观革命群众怎么样了,毕敬说,假洋鬼子这次还过得去,冒充峨影厂的导演说是要拍电视剧,不仅没花钱,而且清远镇政府还拨出了2000元支持我们,前提条件是要让镇长儿子在里面客串一个角色,如果播出时有三秒钟以上的镜头,镇政府将以宣传旅游为名,再奖励我们10000元,如果台词里面说明是在清远镇,还有25000元的宣传费用。

我大惊,这是要穿帮的,摄影机在哪儿呢,灯光在哪儿呢。

杜丘说,镇上的老百姓哪搞得懂什么是影视专业摄影机,朱亚当两部家用摄像机就可以了,灯光已从辉煌灯具城借了两盏碘钨客厅落地台灯,反光板用的是上次买空调包装箱剩下的一块泡沫板,叫人涂上锡箔,和真的没两样的。

我依次拍着各位战友的肩膀,有些激动,这是你们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什么叫专业精神,什么叫想象力,我宣布,现在请大家去吃西餐。

全场一片“哇塞”,我想了想最近花钱如流水,接着说,肯德基。全场一阵“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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