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予飞猛地张开双臂,将许小彗揽入了怀中。这才发现,许小彗的脸颊火一般发烫,身子也触了电般一瞬瞬地痉挛着,以至她那细碎而洁白的牙齿也在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窗外的雪花好像在窃窃偷笑。雪片里夹着细碎雪粒,扑簌扑簌地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静夜,听起来分外真切、多情。
雪夜温馨。
5
哟,快十点了,你该回去了。
不嘛……
再不走就走不成了,十点半门卫要关大门的。
我不管。
那怎么行?不回去你家人要着急的,天又下着雪。哦,雪好像停了,可是树上全白了,真是银装素裹呀。天空也发亮了呢,还有点红兮兮的,看上去真是美极了。不,应该说是凄美呢。不会是月亮出来了吧?哦,准是云层散开了,雪的泛光把天空映亮了。真美呀,大自然真是壮美幽深啊,而且每时每刻都在演绎着神奇莫测的奇观。你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不想。
那还不赶快穿衣服。
我在想,人真的就没有命里注定的运数吗?三天前刚见你第一眼时,我怎么就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很依恋的感觉呢?我想我以前一定见过你。
不可能吧?我就没有这种感觉。
怎么不可能?完全可能。不在现世,就在前生!当然,也可能是……最近你有没有到人民商场买过东西?说不定就是在我柜台上买的。要不然就是以前,我在学校门前或者就在科技馆附近的马路上见过你,我家住得离这儿很近——嗯,是仓台街51号,一个大杂院,你可别去那儿找我。我讨厌那个地方,都住着些庸俗不堪的下里巴人;大门前的小破巷也挤满了乱七八糟的小摊点,成天乱哄哄的,所以现在我走后院上下班,改骑自行车,不走这边了。但以前我坐9路公交车下班在藩城门下车,都会经过你们院门口,步行十来分钟就到家了。你没有印象不等于我没有印象。反正我的印象是很深刻的。你长相很特别的,又这么有气质。所以我一看见你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心里还有点慌慌的。哼!你倒好,说什么对我毫无印象,气死人啦。
别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在外面碰上你的可能性不大,要知道我借调到科技馆还不到一年,在藩城无亲无故的,又不太爱动,所以在上下班的时候我都呆在馆里,很少上街的。好了好了,这个话题以后再说吧。快起来回家去,真的不能再拖啦。其实我也觉得这对你残忍了些。天这么晚了,外面那么冷,地上还有雪,你得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回去。抱歉的是,我不方便去送你,否则让收发室老吴头或者门卫看见就不好了。
我才不怕他们呢。
哎!还是小心为妙。现在的人……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是借调关系,就是说,我还不能正式算是科技馆的人。要想早一天调过来,各方面就都得特别小心、特别努力才行。这可是国家正规事业单位,想来的人太多了!要是我有点儿流言蜚语的,那就前功尽弃了。
这个我懂。不过要是我,才不会把这看得太重。泽溪不是挺好的吗?听说这几年乡镇企业发展得非常红火。调不成你还回去当你的老师不也蛮好吗?我向来对藩城没什么好感觉,人老土,方方面面都保守,还自以为是大城市,了不起。改革开放也唱了好几年了,就是看不出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前几天报纸上不还在说什么反对穿直筒裤吗?真好玩呢!电视上看,上海北京早就有人穿着满街跑了,还有许多小屁孩拎个双卡录音机到草地上搞舞会。凭什么藩城人就不该穿直筒裤?对不起,我扯远了。我想说的是,我从小就想当老师,可惜当不成,万一你那个的话,我就跟你到泽溪去,也找个什么小学或者幼儿园——其实我最喜欢孩子了,当年要不是家里人反对,死脑筋认准什么国营企业铁饭碗,我真想过要考幼师的——到泽溪,我当不成正式教师,想办法当个代办的总可以吧?
一对上过床的男女,似乎在不经意的谈话间回到现实。
一阵突如其来的燥热,夹杂着某种阴郁的恐惧,袭上景予飞心头。许小彗的话里有一种特殊的意味,让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女孩的头脑实在有点天真呢。中国人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吗?而且,她的性格也未免有些自以为是,总这样的话,恐怕难以和她对话呢!听听她都想到哪儿去了!要跟我回泽溪?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出来,这怎么可能!就是我不得不回去,凭什么还得带着你?
但时间不容许他多想什么,于是他再一次换上笑脸,哄孩子似的催促许小彗:别耍孩子气了。起来吧。要不我帮你穿……我要掀被子啦……
不行。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
那句话。
什么话?
就是那句人人都会说的话。
景予飞心里隐隐地明白了是什么话,但却依然装糊涂地直摇头。
我——爱——你……
这个嘛……其实这种话说不说……好好好,我说我说,我……我爱你。
话音未落,许小彗像只小狗般呼地蹿出被窝,紧紧抱住景予飞的脖子,把一个响亮的热吻狠狠地灼在他滚烫的面颊上。
6
可是,磨磨蹭蹭穿好衣服,终于挨到门口的许小彗,突然肩膀一挺,一个急转身,把景予飞拉开的门又给顶上了。景予飞正要开口,许小彗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她双手紧紧搂定他的腰,脑袋在他胸口一个劲蹭磨着,耍赖的孩子般娇声道:我不走,我就是不走嘛!
怀中的许小彗面色绯红,眼波闪闪而簌簌战栗着,景予飞感觉自己揽着的简直就是一个灼烈而执拗的火团,推不开又吃不消,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丝紧张,脸上却丝毫不敢流露出来,只好捺住性子温言劝慰。而许小彗回答他的却是一连串的“不嘛不嘛”或者:我回家也是睡不着的,干脆就让我等到天亮,他们开门再走就是喽……
这可不行啊!景予飞慌得直摇头:要知道这不是我的家。这是我们馆长的办公室,他经常天不亮就要起来早锻炼的,没准就心血来潮到单位转一转,那样的话就太可怕啦……
好说歹说,许小彗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不再说不,却也不肯马上离开,一只手还在他胸口上划来划去地似乎在写着什么,然后逼着景予飞猜她写的是什么字。原本无心在意的景予飞只好让她再写一遍,她还没写完,他心里就明白了,可是却依然装糊涂。许小彗哼的一声重重地刮了他鼻子一下:不就是个心字嘛!你这么聪明的人会不明白?我就要你答应我,一定要像我一样,也给我一个真正的心!
那当然,那当然……
其实景予飞心里是咯噔了一下的,但转而想想:这不算什么特别的承诺,自己本来就是真心相待她嘛。于是他就继续打着他的马虎眼。可是许小彗的脸上却顿时又洋溢起孩子气的欢欣来:好!我就等你这句话!
说完,再不用景予飞哄,一把拉开门,干干脆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