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军队不但有嫡系与非嫡系的派系,还讲究实力,谁人多枪多,谁就是老大。
侯镜如贵为17兵团司令,可塘沽除了一个在塔山被打残了的独立95师和一些杂牌外,只有一个完整的87军,离开这个87军就玩不转了。军长段沄就经常不听招呼,干什么都要讨几分价钱。侯镜如气得没法:“我这个司令官简直不能干了!”
11兵团司令孙兰峰与侯镜如一样,手下也只有一个完整的105军。军长袁庆荣倒不像段沄那样趾高气扬,孙兰峰也主不了大事,实权都在袁庆荣手里。像那个使张家口决口的乱上加乱的突围计划,就是他一手拟定的,也就是告知孙兰峰一下而已。
袁庆荣本该正式召开会议,明确部署谁突围,谁佯动,谁守城,以小害换大利,以局部保全局。只是他也看透了,到了这种节骨眼了,谁还肯为别人卖命呀!
中央军与地方军之间,地方军嘴上不说,心里也想:你们装备好,又吃得好、穿得好,有仗就你们打呗。打败了才好呢,看你们再牛气!
同为地方军,实力与非实力派之间也是一样:你是主力,装备、补给什么都先紧你们来,打仗也就你们上呗。打赢了我们也跟着沾光,打败了也省得你们再牛皮烘烘!
谁曾见过共产党有这等事!
1947年4月,第三次临江保卫战前,辽东军区决定成立个前方临时指挥部,由3纵司令曾克林任总指挥,4纵副司令韩先楚任副总指挥,统一指挥3纵和4纵10师,迎击来犯之敌。战前研究作战方案时,曾克林认为应该打击三路敌人中最弱的一路,韩先楚的意见正好相反。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两种意见同时上报,辽东军区批准了韩先楚的方案,并在复电中指示由韩先楚统一指挥3、4纵作战。
此战大捷。
下级突然变成上级,而且主要作战力量是3纵,却让一位外来户4纵副司令指挥,这不是反客为主、越俎代庖了吗?还有,韩先楚是从延安抗大来东北的,3纵、4纵是山东、冀东部队,他没带一兵一枪。这若是在国民党军队,不就等于一个光杆副司令吗?临时让你指挥一下,就算表面服从,那心里呢?可共产党万众一心,只有一个敌人。
四野南下后,由陈赓任兵团司令兼政委的二野4兵团,曾配属四野,在林彪指挥下作战。林彪入黄埔4期学习时,黄埔1期的陈赓,恰好是林彪所在的3团9连连长。接替刘亚楼任参谋长的肖克,资格没陈赓老,却也和林彪差不多。而与肖克差不多的人,在四野还有一些。可从长白山打到海南岛,谁听说谁不服从命令,不服气,乱来了?
衡宝战役中,林彪指示先到部队的师长、团长,可以指挥后到部队的军长、师长。
“八?一五”后闯关东的共产党人,一路路人马,多则几万,少则几百,几乎囊括了八路军、新四军的所有编制、番号。一时间黑土地上南腔北调,色彩驳杂,新兵新枪,老兵老枪,许多没枪,散乱无章。
西北、华北、华中、华东,八年抗战,来自各个根据地的部队,由于所处环境、敌情的不同,战斗作风和对敌斗争方式也就不尽相同。就像持家过日子,各有各的过法、习惯。有些地区还有些大大小小的根据地,有多少个根据地就有多少个山头。这种山头是自然形成的,是恶劣的抗战环境造成的。而新兵新枪,老兵老枪,昭示的则是一些人的山头主义、本位主义。当时还有句话,叫“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就像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争天下,约定先进咸阳者为王似的。这就使山头主义、本位主义,在一些人那里大行其道。
几乎是共产党人史无前例的山头林立,孕育着的是一触即发的危机。
许多当时为老根据地来的老部队的老人都说,那工夫,若是国民党有几个军猛冲过来,那就不大好办了。一些新部队枪呀炮呀的那么好,有的还有坦克、装甲车,那些能打仗的老部队,一个连只有几支枪站岗,那仗还怎么打?
问题在于国民党的山头、派系是先天绝症,朝气蓬勃的共产党人没有过不去的沟坎。
林彪和东北局的领导都实话实说:我们的态度,是承认山头,改造山头,消灭山头。
一道整编、合编命令,新兵新枪、老兵老枪、许多没枪的问题解决了。山头、本位思想当然不会一下子就没影了,但那“主义”肯定是没了。
有战场上的胜利为证。
1月23日清晨,李文、石觉和13军、16军、94军和31军205师团以上军官,还有13军几十名携带轻机枪的士兵,在东单机场乘两架飞机,飞去南京。
窗外天气很好,机舱里那人那脸上、心里,却阴霾重重,沉闷得好像随时都可能爆炸。
曾为北平和平奔走的辛亥革命的老前辈、傅作义的高级政治顾问刘后同,曾说傅作义是“杀头将军”,而不是“投降将军”。其实,倘是抗战,李文、石觉、袁朴以及与他们同机的将士中的许多人,也会宁死不降的。
只是眼下这些抹泪将军,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等模样离开北平的吗?
郑需凡老人说,李文、石觉、袁朴他们要走,我们是知道的。东单机场跑道很短,打一炮他们就跑不了,上级不让打。当时不大理解,后来明白了。傅作义的夫人、孩子还在重庆,放李文他们走也算一种交换吧,为傅作义着想的。同时,也是为了减少和平解放北平的阻力,因为这些死硬分子一旦闹起事来,引起连锁反应,城里就乱了。而且,“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国民党是庙也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