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与梦想(4)

 

晚上我们在涂城最大的金地大酒店里吃饭。朱舜尧定了个有落地玻璃窗的包间。

我到的时候人已经齐了。公安局的张计和市纪委的乔燕都是大学同窗,我们经常聚在一起腐败。还有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的胖子不认识,朱舜尧介绍说是酒店的温州老板金业发,是他的生意伙伴。

金业发站起来跟我握手,用温州普通话寒暄道:“哎呀!久仰!久仰!……先生您贵姓啊?”

我心说都不知道贵姓还久仰个鸟啊,这生意伙伴的智商叫人好生放心不下。我热情洋溢地握着他的手,说:“金老板客气啊,免贵姓桂啊!”

金业发的脑子明显打了个结,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朱舜尧赶紧过来介绍:“金老板,这是我的手足,市法院的桂公梓。”

金业发赶紧又握了握我的手:“哎呀!桂法官,桂公子啊!我老金今天出门遇贵人啊!”

他的口音让我听起来像是“出门遇鬼”,连忙说“金老板不要客气”,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朱舜尧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啊!随便坐随便坐。”然后自己坐在主座,旁边坐了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估计刚二十岁出头。

朱舜尧意气风发地向我们隆重介绍:“各位,这是我们公司在刚刚结束的二○○九金地大酒店杯我爱写歌词江南风情美女十二钗之原生态超级广告模特小姐选拔大赛中评选出的全国赛区总冠军——曹卉卉小姐!”

我很诧异他居然没有结巴而且没有把比赛名称说错——当然说错了我们也不知道。

曹卉卉站起身来,面带微笑向大家点头致意。挺好一姑娘,就是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妆浓了点。

金老板使劲鼓掌,两眼色迷迷地盯着姑娘穿的紧身旗袍。

朱舜尧说:“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眼光独到的人,所以我选出来的美女,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我们曹卉卉是色艺……不是,才艺双绝。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身材又好,在泳装比拼环节PK掉了其他所有选手,奠定了胜局,更重要的是有内涵,能歌善舞,还会写歌词哦!”

金老板又带头鼓掌,于是我们都拍了拍手。服务员进来问新鲜的龙虾要不要,张计回答说:“来一个吧!来一个。”

曹卉卉羞涩地说道:“好吧,那我就来一个。我给大家唱首我自己写的歌,叫《想动就动》。”

她清了清嗓子,摆好姿势唱起来:

“推开夜的天窗

对流星说愿望

给我一对护翼

能够伴我成长

我有一张很大的床

什么姿势都能躺

安乐是快乐的保障

不怕大流量

想动就动要动得舒爽

就算大姨妈提前拜访

丝毫不影响我

每天的大运动量

想动就动要动得干爽

就算千万人在观赏

除了我没有人

能知道我的异常……”

曹卉卉声情并茂地将副歌唱了两遍,说了声“谢谢”,然后款款坐下。

大家都听傻了,连金老板都忘记了鼓掌。

朱舜尧对目瞪口呆的我们解释说:“这是我们公司最新代理的产品,安乐牌卫生巾,曹卉卉自己写的广告歌曲,而且她将在广告MV中担任主演。”

金老板回过神来,带领大家一起鼓掌叫好。曹卉卉娇羞无限地道谢,给大家一一敬酒。

一圈酒喝下来,金老板自知多余,借口说其他包间还有客人要陪,让我们吃好喝好,就出去了。

我们愉快地吃喝着。乔燕问朱舜尧:“今天规格很高啊,龙虾鲍鱼都上了,有什么喜事啊?”

朱舜尧嘿嘿笑着说:“放开吃放开吃,今天金老板请客。”

乔燕问:“那秃子为什么请客啊?对了,你们是什么生意伙伴?”

朱舜尧支吾了一下,对曹卉卉说:“卉卉,去帮哥要瓶果醋来。”

曹卉卉甜甜地说:“好的,朱总。”婀娜而出。

等她出去了,朱舜尧压低声音说:“那什么,我之前不是搞了好多选秀吗,选出来的姑娘们都在我手下闲着,也没接到生意,整天吃我的喝我的,我都亏死了。这姓金的跟我商量,说他的这个酒店是全城最高档次的,服务员也要上档次,要我把姑娘们都送来当服务员。”

张计说:“姑娘们乐意吗?”

朱舜尧点上一支烟:“怎么不乐意,总比没事干强。再说了,公司和酒店发她们双份工资,都高兴着呢。我的姑娘们个个漂亮,这酒店肯定得火。”言语间俨然是个资深老鸨。

酒足饭饱之后,朱舜尧提议打麻将。乔燕不会,先回家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三缺一。涂城麻将打法复杂,不亚于尖端科技,熟人都不会打,会打的人都不熟。

实在想不出办法,张计说:“老朱你下次应该举办个麻将美女选秀大赛。”

朱舜尧听了若有所悟,赶紧叫住正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家的曹卉卉,问:“你会打麻将吗?”

曹卉卉说:“会啊。”

我们大喜,心想这姑娘果真是色艺双绝。

于是大家一起钻进朱舜尧的奥迪A6。朱舜尧说:“去我家吧,我新买的自动麻将桌。”

车开在宽敞的中山北路上。外面北风呼号,车辆稀疏,冬天已经正式来临。车窗上结了一层水汽,橘黄色的路灯一盏一盏不停往后退。

我把高玉虎脱逃的事情跟朱舜尧讲了一遍。他听完对我说:“放心吧兄弟,我是一个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明天我就给你派个保镖来。”

我当时就笑了起来,因为我想起了朱舜尧一件重色轻友的旧事。那是在我们初二的时候,朱舜尧暗恋起坐在他前排的一个扎了两个朝天小辫子的小女生。那正是生理和心理开始发育的年纪,喜欢个女孩子也算正常,班里也有男女之间传个纸条写个情书表白的事情。当时的朱舜尧还是个很害羞的小男生,跟女孩子说句话都会脸红,更别提表白了。但这个害羞的小男生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表达爱慕的方式,这个方式在当时看起来相当特别,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让人相当费解:他居然在上课时脱掉了鞋,用没穿袜子的脚丫子不停地踢前面那个女生的屁股。

现在看起来,朱舜尧从小时候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猥琐男了。那女生对他的恶劣行径表示了严正的谴责,无奈朱舜尧踢上了瘾,不知道是因为表达爱意的决心还是柔软舒适的脚感,总之他对这一举动钟爱异常,并在短时间内一意孤行地反复实施。最终老师知道了这件事,并敏感地将此事上升到性侵犯的高度,除了通知朱舜尧的父母来校商议如何共同教育,还把朱舜尧树立成为“青春期性迷惘”的典型代表,也就是同学们普遍理解的“不要脸的臭流氓”,在全年级通报批评,以作警戒。

于是,继在小学时代的“屎人”形象后,朱舜尧又给初中同学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流氓”印象。他就是永远这么具有轰动性和知名度。后来听说,最初将朱舜尧耍流氓的事迹报告给老师的并不是屁股被侵犯的那个女生,而是坐在朱舜尧周围的同学们,因为他们实在忍受不了朱舜尧的臭脚丫子味儿了。

朱舜尧在得知这个事实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认为,那女生没有告发他,说明她心里对自己是有好感的。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被恋爱冲昏头脑的人是很容易盲目地乐观的。

人一旦成了流氓,胆色果然就大了许多。重新振作起来的朱舜尧决定写情书跟女生表白。无奈他天生在文字上难有建树,作文从没上过70分,只好求助于我。作为手足,我义不容辞地捉刀代笔,替他炮制出一封又一封火热的情书。

后来的事情是,女生动摇了,她对朱舜尧表示了好感,两人开始出双入对。有一天女生对朱舜尧说:“真想不到,看上去像个大老粗的你能写出那么细腻和真挚的情书。”

遗憾的是,事实证明了朱舜尧果然是个头脑简单的大老粗,他口无遮拦地告诉了那个女生情书是我这个枪手的作品。我至今不能理解他当时的主观构成要件是疏忽大意还是过于自信,总之造成的危害结果是那个女生抛弃了他,开始明目张胆地倒追我。

这让我很难堪,因为那时候我只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古训,而尚未接受“要想欺,等他上飞机”的教诲。我觉得这个女生毫无原则的倒戈是对我和朱舜尧之间友情的一种伤害,于是婉言拒绝了。但很明显的是这并没有影响朱舜尧的判断,他依然坚持把这看做是对他的一种伤害,并且是赤裸裸的。于是他提起笔,给我写了封满纸病句的绝交信。这封信我一直保存到大学才被他偷回去毁掉了,其间一直是我嘲笑他重色轻友的铁证,一提及此信他就满脸通红,绝对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我笑眯眯地看着朱舜尧,说:“嗯,你啊,咱兄弟这么多年了,我也不需要你为兄弟两肋插刀,你别为女人插兄弟两刀就行了。”

朱舜尧从后视镜里挤出了个尴尬的笑容,说:“撇开小时候的事情不算,我一直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啊。”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遭遇了红灯。朱舜尧将车停下,打开车窗抽烟。曹卉卉坐在副驾驶位上,用手指在窗玻璃上涂画。我感觉酒劲有点上来了,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车再次开动的时候朱舜尧忽然问了我一句:“最近和章小璐联系没有?”

我的心一紧,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最近每次当我想到这个姑娘的时候,都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我会想到她,还是一想到她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正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左边的路口突然冲过来一辆奔驰,速度极快,我们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嘭”的一声巨响,两辆车在路中央撞在了一起。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