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原打断了,他说:“如果只是为了耸人听闻,我不会报道这件事。”
“但是他们应该承担责任。”
“我想,这样的结果也算是一种承担责任的方式。”萧原问我,“难道非要把那个火化工也逼上绝路?”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沉默了。
最终,这个故事并没有变成一则新闻呈现在报纸上。
萧原曾经要求我保密,他说,他并不希望崔哲知道这件事。在报社里,就像记者没有权力决定一篇报道是否发表一样,他们也没有权力放弃对一件事情的报道,除非管理者知情并且同意。如果一个记者擅自这样干了,将被怀疑收受了贿赂并将受到处罚。
我曾经答应过萧原保密,但我还是把这个故事讲给了你听,因为保密已经没有意义了——崔哲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我并不清楚崔哲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知道了。我并没有充当一名“告密者”,我相信萧原也不会说出去。事情很奇怪却也不难理解,在报社这样一个弥漫着好奇心和传播欲的地方,想要保守一个秘密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在社会新闻部里,崔哲耳目众多。
我记得,崔哲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即找到萧原表达了他的不满。
萧原当时正坐在电脑前打字,崔哲走过去按住了键盘,他问萧原:“殡仪馆那件事并没有人来打过‘招呼’,你为什么不报道?”
面对崔哲的质问,萧原显得很平静:“因为我不想报道。”
这个答案显然出于崔哲的意料。他一下愣住了。但他好像不想争吵,他换了一种更温和的口吻继续问道:“有些事情不让你报道,你偏要一问到底。有些事情可以报道,你却自己把它压了下来。你是不是……”他突然顿住了。
崔哲的欲言又止使萧原感到惊讶,他追问道:“你怀疑什么?”
崔哲犹豫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你是不是收了好处费?”
萧原看了看崔哲,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他并没有开口,只是拨开崔哲按在键盘上的手,继续低头打字。
崔哲并不甘心就这样算了,他又一次按住了键盘,对萧原说:“收了也没关系,你告诉我就可以了。这世上哪有没收过好处费的记者?”
萧原突然推开了键盘,站了起来,他直视着崔哲:“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收过一分钱。”
“没收钱?那你为什么不报道?”崔哲似乎很奇怪。
“当事人不让我报道,我也不想报道。就这么简单。”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能知道,如果这件事情报道出来会有多么轰动,这可能是你一举成名的机会。”
“我并不想成名。”
“你不想成名?”崔哲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
“对,我不想成名。”萧原重复着,他仍然保持着淡漠的表情。
“不想成名的记者不会是一个好记者。”
“成名的记者就一定是好记者吗?”
当萧原问出这句话之后,崔哲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奇怪,他长时间地看着萧原,就像是在看一只会说话的猩猩。然后,他结束了谈话,叹叹气走了。
后来,崔哲并没有对萧原作出任何处罚。萧原告诉我,关于这件事,崔哲后来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话:“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所以这一次我放过你。但你记住,下不为例。”
萧原还问我:“你告诉我,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说实话,我同意崔哲这样说的理由,但我也清楚萧原这样做的道理,这是一个使我两难的问题,所以我说:“也许……有些事情根本就分不清楚对与错。”
萧原点点头,又皱起了眉头:“如果记者只是一台用来报道新闻的机器,那么,该选A的时候选A,该选B的时候选B。但是,我们不是机器,有些事情也很复杂,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标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