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浪汉(5)

他突然顿住了。

“哪个老太太?”萧原的脸上现出了惊讶的表情。

崔哲避开了这个问题,他转而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过了,我想帮帮他。”

“你帮得了吗?你以为你是谁?慈善家?”崔哲发出了一声冷笑,这个冷笑使我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你连5000块都没有,你当什么慈善家?”崔哲继续说,“搞搞清楚,你只是一个还没转正的试用记者?你知道你在浪费时间吗?你有闲的时候去帮我家里搞搞装修好不好?”

那段时间里,崔哲刚买的新房正在装修,有好几个记者都在他的差遣下把休息时间贡献给了那套房子——他们被崔哲找去帮忙看管那些从外地来的装修工人。尽管他们并不情愿,却都遵照崔哲的吩咐去做了。

萧原显然对装修不感兴趣。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直视着崔哲的眼睛说:“你太冷血了!”

崔哲大怒,他再次发出咆哮:“你说什么?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我以为萧原会识相地闭嘴,以躲过这场风暴。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冷冷地看了崔哲一眼,大声重复道:“我说,你太冷血了!”

在他的眼神里,我隐约感到了挑战的意味。

这种挑战是危险的。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接下来我要告诉你我的经验是什么。

有一天,崔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传道授业的热情,于是召集所有接线员开会,并且给我们上了一堂新闻理论课。在那堂课上,崔哲先是解释了新闻的“时效性”、“接近性”等一系列名词,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曾经在教科书里读到的那些理论,接下来就到了我们的提问时间。

张萌首先发问,她像在学校课堂里一样举起了手。崔哲示意她可以说话时,她问道:“报纸上为什么总是刊登那些交通事故和火灾?”

显然,崔哲备课的时候并没有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反问道:“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总是有读者这样问我们。”

“你告诉他们,”崔哲迟疑了一下,继续说,“这是因为它们具有新闻价值。”

“他们还会问,它们有什么新闻价值?”张萌追问道。

“比如……‘冲突性’和‘影响性’。”

“他们不一定懂得这些术语。他们想知道的是,报道它们的意义是什么?那些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看得出来,崔哲有些不耐烦了,他说:“你告诉他们,报道那些事情的意义在于警示公众,目的是为消灭它们。”

我记得,崔哲当时还补充了一句话:“正所谓‘亡羊补牢’。”

这句话不难理解。但我知道这位主任大人其实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想的。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一个能够直视着你的眼睛说谎的人。有一次,我听到他问一个刚刚从交通事故现场归来的记者:“怎么才死了一个人?”他的语气和表情配合起来,透出了遗憾和责怪的意思,好像那个记者没能主宰那场灾难中的死亡人数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对他来说,一个人死亡带来的一系列损失和死者家属的痛不欲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二天读者看到这条新闻时的耸动——这可能就是他想要的“新闻价值”。

那次会上,崔哲还要求我们在接听读者来电时告诉对方,我们一直在努力做“关爱新闻”。

我追问了一句:“什么是‘关爱新闻’?”

崔哲轻蔑地瞪着我,好像我是个傻瓜,然后用很生硬的语气对我说:“你给我记清楚了,‘关爱新闻’就是那些表现‘关心’和‘爱护’的新闻。”

我记得我听到这句话时笑了一下,崔哲的表情立即由轻蔑变成了恼怒。我相信,他大概猜测我笑的原因是认为他在说谎。

他猜对了。我笑是因为根据我的观察,他不能算是一个懂得爱的人。至少在他成为一名管理者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过温暖。这就好像一个眼角布满了眼屎的人对别人说他其实有洁癖,我觉得可笑,所以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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