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神在女儿的哭声中放过了我(13)

我又惊又喜,冲他大喊:“贺玉,我来救你了!你等着……”

贺玉问我:“你真是我的雅文吗?”

“是的,我是你的雅文……”

“雅文……”

“贺玉……”

我俩一个在坟墓里,一个在坟墓外,隔着一层冰冷的冻土,呼喊着对方的名字,相互鼓励着。

“贺玉,你一定要挺住!”

“可这棺材里没有空气……我快憋死了……我看不到我们的女儿了……”

“不!你一定要挺住!你一定会看到的……”我拼命地扒着硬邦邦的泥土,手指扒出血了,冒着血丝……

忽然,不知从哪冲出来几个造反派,虎视眈眈地冲我吼道:“周贺玉已经死了,你为他扒坟就是为反革命鸣冤叫屈!”

“不!他没死,他还活着!他没死!”我冲他们大声吼着。

那帮造反派冲上来拽我,我跟他们拼命厮打……

母亲把我叫醒了,问我怎么回事。我哭喊道:“贺玉死了,他被煤烟熏死了……”

几天前,我听到一个出纳员讲了一个真实故事,郊区农村一个男人被煤烟熏死后埋进土里,可他一见空气又活了,就拼命敲打棺材,被前来上坟烧纸的妻子救了出来。

第二天早晨,我哭喊着要去找贺玉,父母坚决不同意。

父亲骂我:“你这败家的孩子,梦是反的,梦见他死了,说明他还活着!”

母亲也劝我:“雅文呀雅文,你这是哪辈子欠贺玉的?”

不管是哪辈子欠的,这辈子肯定是来偿还了。我这人太痴情,无论是对事业还是对爱情都是如此。后来我对贺玉说:“你要上前线打仗,不等你战死,我非想死不可!”

我不听父亲的劝阻,跑到附近一所中学打电话问体委工作人员的家属,体委的人都去哪了。她告诉我,他们住在佳木斯西郊靠山屯一家敬老院里,坐公共汽车到西郊终点下车,再往南走一个多小时,具体地点她也说不准。

1969年1月10日,刚生完孩子一个月零九天。

我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把女儿留给母亲,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冒着零下三十多度的高寒,踏上了开往西郊的公共汽车……

汽车在冰天雪地中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西郊终点站。下车后,打听几个人都不知道敬老院在哪。我只好往南走,出了城区,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野,见到两条小道不知该走哪一条,只好冒■踏上西南那条小道。刚生完孩子,又接连三次煤烟中毒,身体十分虚弱,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遇到一个满脸霜雪、头戴狗皮帽子的农民,听他一说,我差点瘫倒在雪地上……

“你走错了,靠山屯敬老院在东南边!你得往回走,走东南边那条小道!”

我只好返回来,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靠山屯敬老院——我和贺玉终生难忘的地方。

我走近高冈上的两幢茅草房,看到土墙上贴着“打倒反革命分子周贺玉”的标语,我的心紧张得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我不知贺玉是否还活着……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我急忙推开南面一扇挂着大厚门帘的屋门,只见屋里坐着十几个黄棉袄和黑棉袄。除了体委的几个人,其他人我都不认识。他们一见到我感到很惊讶,问我来干什么,我说来看周贺玉。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让我坐在炕沿上等一会儿。

等的时间并不长,可我却觉得像等了一个世纪似的。我紧张地盯着挂着厚厚白霜的门帘,不知那道门给我带来的是亲人,还是噩耗……

少许,当我看到头戴破帽子、身穿破棉袄、腰上扎着草绳子、胡子拉碴的贺玉掀开门帘低眉顺眼地走进来,我心里顿时像刀割一般,转而又在心里惊呼:“啊,他没死,他还活着!他没死,他还活着……”

贺玉看到我却大吃一惊,眼里“倏”地充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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