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神在女儿的哭声中放过了我(3)

当然,我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贺玉了。

他这个人性格内向,从不张扬,为人忠厚、善良,是佳木斯的第一个运动健将,是佳木斯成绩最优秀的运动员,曾两次调到省队,市委曾号召全市青年向他学习……一次在公路自行车训练中,为了躲避从拐弯处突然出现的一个挖蚯蚓的孩子,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采取紧急转弯,连人带车飞出去十几米远,一头摔进庄稼地里,至今肩膀上还留着一块大疤痕呢。一次全国比赛,他捡到一块英格手表立刻交给了大会。在他反省期间,他营救过投湖自杀的女教师及多名落水者……

这样一名优秀运动员,却成为佳木斯体委最早遭批判、最早被反省,挨整时间最长的唯一一名运动员。

后来得知,不仅是周贺玉,全国体育界好多优秀运动员都遭此厄运。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我这个单纯、善良的青年开始冷眼看世界,开始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问题了,而不像过去那样一味地克己,一味地“改造”自己了。翻开过去的日记,篇篇都在自我检讨,都在“吾日三省吾身”。

尽管很迷惘,但翻开那时的日记,仍然充满了可笑的理想主义色彩。

我在1967年8月20日的日记中写到:“目前的不幸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一定会给我们带来光明,现在只能用顽强的毅力去忍耐。”

贺玉被反省以后,我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每天骑着自行车去上班。

白天还算好过,忙忙活活一天也就过去了,可是晚间回到家里就更痛苦了。整个体育馆除了东头住着一位打更老人,就住着我一个人。

夜里,我孤零零地躺在空荡荡的床上,闻着贺玉身上残留的体香,无边的孤独和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包围着我,撕扯着我这无着无落的心……

屋里的老鼠特别多,个个都有半尺多长。一到晚上,它们就在纸糊的棚顶上像开运动会似的,吱哇乱叫着跑来跑去,吓得我一身身的冷汗。

一天夜里,我正看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巴斯克维尔猎犬》,思绪完全沉浸在小说所描写的恐怖之中,忽然“扑通”一声,两只毛茸茸的大老鼠突然从纸糊的棚顶掉了下来,正好掉到我的被子上,吓得我“妈呀”一声……

那一夜,我蒙着被子哭了半宿。

我天天盼望贺玉能回来看看我,因此常常产生错觉,总觉得有人敲门。

这天半夜,我终于盼来了敲窗声,声音不大,但很急迫。我急忙爬起来跑到窗前,急切地问道:“是贺玉吗?”

“嗯。快开门!”外面的回答声很小,好像是捏着鼻子。

我又惊又喜急忙跑去开门,一边拔门闩一边问他,“哎,他们今天怎么开恩让你回来了?”可是外面人却迟迟不肯回答,我突然觉得不对劲,急忙问道:“你到底是谁?”

只听外面的人压低了声音,催促道:“痛快开门!”

我忽然听出是山东口音,根本不是贺玉,急忙重新插好门闩,冲外面吼道:“你痛快滚开!”

可是,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敲完门又来敲窗子……

体育馆北面,距离我家不远处是航运局的单身宿舍,住着一群码头搬运工。这帮光棍汉经常三五成群地坐在窗台上,抽着呛人的蛤蟆烟,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讲一些不堪入耳的粗鲁笑话。有一次我下班回来,一个粗鲁的壮汉操着山东口音冲我喊:“哎,小娘儿们,一个人多寂寞呀!让老哥去陪陪你怎么样?”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来敲门了。

此刻,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那时家里没有电话,周围也没有邻居。我怕他破窗而入,操起一把菜刀,哆哆嗦嗦地守在窗台下……

敲了半天之后,那家伙终于走了。而我却像一摊泥似的瘫在地上……

我不知这种惊吓对胎儿会有什么影响,更不知这种鬼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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