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我急忙冲着那帮孩子大喊:“不许你们喊我二姐罗锅!我二姐不是罗锅,你们才是罗锅呢!”我最受不了别人嘲弄二姐,谁要喊她罗锅我就想跟谁拼命。
“罗锅!罗锅!气死你!气死你!”那帮孩子喊得更欢了。
我冲他们奔过去,一个男孩上来给我一拳,把我鼻子打出血了。二姐急忙把我拽进屋去,却遭到父亲的一顿臭骂:“败家的孩子,你越学越出息了,还学会打架了你!我看你是短揍了!”
二姐忙把我拽到哥嫂屋里,一边给我擦着鼻血,一边说:“管他们干啥?让他们喊去,二姐本来就是罗锅嘛。”
“不嘛!我不许他们喊,他们才是罗锅呢!”我哭喊道。
后来每当看到罗锅或残疾人,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那可怜的二姐,心里总会生出许多怜悯。
此刻,我看到二姐闭着眼睛躺在枕头上,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
抖……
不一会儿,筷子又咯吱咯吱地画起圈来,我急忙又瞅二姐,只见二姐满脸是泪。我小声叫了一声“二姐……”二姐急忙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我忍不住哭起来:“妈,别给二姐找婆家,二姐都哭了!我再也不跟那些孩子打架了。爸妈,我求你们了……”
一听我醒了,母亲急忙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二姐哭着央求母亲,说她不想嫁人,别给她找婆家。
回想起来,那副锣筷主宰了我们家几十年,我家的许多大事小情,包括几个哥哥姐姐的婚事,都是由那副锣筷“说了算”。也难怪,那个年代的人对好多问题的认识都是蒙昧无知的,自己主宰不了自己,所以就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想象中的神灵掌握。但我一直弄不明白,那副锣筷为什么会画圈,为什么会打杠子……后来,我把这一个情节写进长篇小说《趟过男人河的女人》一书中。
那副神秘的锣筷又一次主宰了我和父母的命运——
1954年夏天,我极不情愿地跟随父母离开了佳木斯,来到伊春市南岔镇的小兴安岭山区。于是,我从辽宁开原只有一户人家的山沟,又来到了更原始、更蛮荒的小兴安岭山区,在那里度过了苦难的童年。
父亲选择的落脚之地又是一个山沟,三面环山,周围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出了山口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甸子。山沟里稀稀拉拉地住着几户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家,据说都是有问题跑来“避风”的。
1999年春,我在伊春市文联主席葛维举先生的陪同下,第一次回到阔别四十二年的故乡。四十多年的变化很大,从前的大草甸子消失了,变成了庄稼地;原始森林被砍光了,只剩下矮趴趴的灌木丛;原来的湍湍小溪变成了枯水河沟。但跟从前一样,山沟里只有十几幢破草房,而且仍然没有通电。
2000年夏天,葛维举先生打电话告诉我,经过他的努力,这里终于通电了。
可想而知,五十年代会是什么样子!
我看到我家从前住的马架窝棚早已不复存在。奇怪的是,周围没有一棵梨树,唯独我家盖窝棚的地方长出两棵梨树。此刻正是梨花开放时节,风一吹,满树的梨花飘落我一身,我心中顿生许多感慨:真是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昔日之如花少女,如今已是两鬓如梨花的老妇了。
当年,面对这片荒凉的蛮荒之地,我那坚强能干、从未被苦难压倒的母亲,第一天就趴在没人深的草丛里放声大哭。她说,这不是从屎窝挪尿窝吗?从大山沟搬进这原始森林,这得到哪年哪月才能有出头之日啊?
母亲哭,我也跟着哭。
我恨那个狐老太太,也埋怨父亲不该听狐老太太瞎画圈,害得我们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连个住处都没有!
可是,母亲左右不了父亲,只能跟着父亲一把汗水一把泪地砍木头、和泥、用柳条拌着稀泥,在山根底下垒起一个栖息之地—— 一间不到七平方米的马架窝棚。
马架窝棚又矮又小,就像常见的看瓜窝棚似的,锅台连着炕,一上炕脑袋就会撞到棚顶,炕脚底下只有半尺高,在炕上站着连腰都直不起来,系裤带只能下地。窝棚里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北窗,夏天热得要命,满屋都是黑压压的苍蝇,一到晚间,蚊子、小咬、跳蚤全部出动了,咬得我浑身奇痒,挠得胳膊、腿都化脓感染了。冬天屋里冷得要命,满墙都是白亮亮的冰霜,水缸都冻裂了。没有井,就吃门前一条小溪里的水,夏天挑水,冬天就刨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