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狂犬疫苗与单车精(1)

我成长为单车精跟一只狗有关。

一只狗,全身长着黑毛,它嘴脸平常,是一只狗崽。狗崽喜欢赵战略,它是赵战略捉来的,用来当知青点的看家狗。我们横七竖八地给它取名字,哪个名字都没有叫熟,便只叫它“狗”。

狗爱跟人出门,去挑水,或上菜地。如果我们在屋子里磨蹭,或者在灶间捣鼓,狗是很不爽的,它站在门口斜着眼睛看我们,嘴在动,如果赵战略在,他能听懂狗的话。经过他的翻译,狗是这样说的:妈的,生活真虚无。

那天收工后我去挑水,天黑了,天色跟狗的毛色混为一体,如果我知道那天我会踩着狗,我就不会去挑第二担水,挑第一担水的时候天还没黑透,是灰色的,或者叫麻黑,狗则是纯黑,我当时视力一点五,完全不至于一脚下去就踩着它。

如果我提前赶制一把头灯!

赶制一把头灯,如同橡胶林里的割胶工,把灯戴在额头上,这个创意使我兴奋,它使我在去公社卫生院的路上消磨了许多时光,我去打狂犬疫苗,一路步行,一路想着如何把手电筒绑在脑门上,如果我到海南割橡胶,这件事情就会迎刃而解,听说那里的知青要在凌晨四五点起床,所以他们的头灯是发的,如果是井下挖煤的矿工,事情也好办。要我自己动手做一把头灯,难度实在太大了,我盘算着,首先要找吕觉悟,让她在五金厂偷一点白铁皮,顺便把铁皮裁成拇指宽的条状,还要把边缘磨平,不然没等我做成头灯,铁皮就会把我的手指割断。如果吕觉悟没空,她可以弄一点砂纸给我,粗砂纸就可以了,有一把钢锉最好,钢锉快。我要先给吕觉悟写一封信,把我画好的图纸寄给她,然后我就回南流镇,直奔百货公司,去买一种小号电筒,我还要吕觉悟给我一点细铁丝,我要用家里的锥子把铁皮钻一个小孔,铁丝穿过小孔,把电筒和铁皮绑在一起,角度不限,在九十度到一百三十五度之间均可。铁皮的两端我还要再各钻一个小孔,以便我一头穿上一根毛线,两截毛线在我的后脑勺一扎,一顶头灯就成功了!

又或者,我不制作头灯,我采用更简便的方法,直接在狗身上扎上白纸花,这个念头一诞生,我眼前立即出现了这样一只狗,它浑身黑毛浓密,背上长着一朵艳丽的小白花,当然一朵还不够,要多几朵,背上和头顶都要有,这样看来,这只狗有点像老来俏,它头上戴着花,背上也戴着花,我再莽撞,也不至于一脚踩着它了。

我只需弄一点白纸,大队和学校,多的是。(做纸花我也烂熟,在小学,甚至在幼儿园就会了,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九大,十一,五一,众多的节日,有多少纸花在我们的手上诞生。一张四方形的纸,红色,或者粉红色,像叠扇子一样,一正一反地折成条状,中间扎一根绳子或铁丝,再把两头剪成花瓣的样子,圆头,或尖头,再翻上来,把两头并拢,一朵花就成形了,这是单瓣的,如要重瓣,就要多几张纸,两三张,四五张,纸越多张,花越多瓣。)走在去往公社卫生院的路上,阵阵秋风,你来我往,秋风使我想起了菊花,白色的纸做成白菊,把花瓣剪得又细又长又卷曲,那就是龙爪菊,是菊中的仙女,戴在我们黑狗的额头上,风流倜傥,永载史册。

但我对狗的心思不是很有把握,它愿意呢,还是不愿?它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狗,或者不是?

我应该跟它谈心,嘈嘈切切,大珠小珠。我将对它讲故事,董存瑞罗盛教江姐许云峰,然后,我将一边摸它的毛,一边唱歌,“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抒情,柔软,狗听得舒服。白纸花扎在狗的身上,它在黑暗中奔跑,跟脚,这几朵白花就在黑天里飞动,诗意是次要的,好看更是其次,重要的是,我就不会踩着它,它也不会一着急就咬我一口了。

我费尽心机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家狗咬自己的脚。

但它已经咬了我。那天天阴,黑得早,我去挑水,狗跟脚,它在我的脚前脚后蹦来蹦去,欢势得就像那首著名的西藏歌曲《逛新城》,女:阿爸哟,男:哎,女:快点走,男:哦,女:看看拉萨新面貌。男女对唱,短促、快捷。我听见我的脚和狗几乎也有一组对唱,狗:脚丫哟,脚:哎,狗:快点走,脚:哦,狗:快快回家煮红薯。这组对唱我听不见,但估计我的脚能听见。当狗不发出声音的时候,它纯黑的身体就和夜色浑在一起,我挑水走过玉昭的家门口,然后上一个斜坡,我一使劲,狗“昂”的一声,我不明白它什么意思,它又“昂”了第二声,小腿一阵发麻,我才意识到,我踩了它一脚,它咬了我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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