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的武装干事出发前要我们用手电筒仔细照射每一处旮旯角,遇到灌木丛或棺材坑(这里有起骨的习惯,在死者葬后的第二年开始敛骨,再进行二次葬,所以有棺材坑),更要仔细看清楚。我们刚刚上到半山腰,又忽然命令停止前进,这等于这把篦子梳到一半就不梳了,那空降的虱子岂能篦得出来?这使我大惑不解。
我靠在一棵松树身上坐着,屁股底下横着我的扁担。虽然隔着扁担,又湿又凉的地气还是从草根升上来,此外还有夜气和松脂的气味。夜气是蓝色的,有点像烟又有点像雾,从四面八方飘过来,松脂则在我背靠着的树身上,松脂的气味芬芳馥郁,一阵又一阵,这是我从小就喜欢的气味,所以我闻了松香就像有些人喝了酒,浑身上下十分舒服。亲手抓到空降特务的念头就瓦解了。
我靠在松树上,浑身松软,我看看天,又看看地,看看近处,又看看远处,看到山下我们知青点,在秋天的星星下我看到我们住的房子像一排木箱那么大小,村子里的灯都熄掉了,村子的轮廓有点模糊,但忽然我又觉得它是清楚的,有一片温暖的黑暗。每次打柴,都要从山上远望村子,很奇怪,这时候看到的村子,就会产生一种温暖的家园之感。那一次,我们手执柴刀站在山上,又累又饿,割下的茅草还不够半担,而村子里的炊烟已经升起,有人去挑水,有人下菜地,有人赶牛回栏,这一切融在蓝色而温暖的炊烟里,在村子的上空盘桓不去。那一次,我们刚刚插队两个月,是第一次上山打柴。后来天完全黑了,半边月亮升上来,我们都没有力气了,每个人靠倒在一棵树上,直到队长带人点着松明上山把我们找到。
特务和打柴连在一起真是奇怪。蹲了大半夜之后特务没有抓着,最后传来的口令是:原地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