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滨公园的门口,刘天见到了可可。他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打量她。夜色中的可可上半部分是白色的,下半部分是灰白色的,他能判断出她穿了一条牛仔裤。她站在公园大门左侧的浮雕下,垂首,两手拢在胯间,有行人经过时,她也不抬头看一眼。他记得多年以前,他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女英雄刘胡兰就是这种气质:视死如归。他开心地对着迎面驶过的一辆红色桑塔纳出租车笑了,同时穿越马路,急步走向可可。他是在笑自己。每次当他看到可可时,心里总会浮出些怪异的念头,比如刚才,他觉得她视死如归。没错!他爱可可,所以常会生出莫名其妙的促狭。
现在刘天老成持重地站在可可面前。可可的目光途经他的脚背,停在他脸上。她没说话,只看他,足有两秒钟。她在想什么?对这个从夜色里突然浮出来的男人,她此刻依然心存畏惧,还是已没有隔阂?他不得而知。他尽量站得远离她,柔声对她说,我们走吧。他们一前一后向公园深处走去。他记得就在公园的西侧门与东侧门之间,有一条湖,湖边有很多木质双人椅,每个夜晚,椅子里会传来情侣们吃吃的笑声,他想他该和可可到某张椅子上去坐一坐。
很扫兴没有一条椅子是空的,他只好和可可围着湖边转悠。当然是他先说的话。你身体好了没有可可?可可说,差不多好了吧。他说,是感冒吧,不要多想。可可声音变得比蚊子还小,知道了。他再不说话,可可后来有点胆怯地问,你真的去做检测了?刘天说,是的!可可说,唔!谢谢你了。没什么!他说,你没事的,放心好了。可可说,知道了。
他们转了大半个湖边,后面几乎没对话。在接近西侧门的地方,刘天突然听到一个可疑的声音。这声音他很熟。是谁?他循声向湖边的长椅望去,一个女人正凌空坐在一个男人的上面,月色中女人肩部以上的剪影分外清晰。那不是陈词吗?他停下来,仔细辨听那里发出的声音。女人甚为清晰的那部分剪影已没下去,与下面男人的头混为一团,这一团黑影再不发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可可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下,说我们去哪里?刘天醒过神来,拉起可可快步走开,小声问她,你还没吃饭吧?可可说,我吃过了。他步幅越来越大。你陪我去吃点东西吧。说着他们近乎奔跑着来到公园门口。灯光下,他望着可可略感不解的目光,这才意识到他的心一直怦怦直跳,那分明是一些恼怒和慌乱组合而成的莫可名状的情绪。
他们坐在了公园一侧的大排档上。夜已经很黑了,路灯罩在头顶。在一片虚亮中,可可表情清纯,裸露的脖子闪着瓷器的光泽。刘天突然饿得急,这才想起刚刚过去的三天几乎没吃过东西。可可令他食欲大增。
他给自己叫了盘炒米粉、二十个烧蠔、两个烤鸡翅、一碟空心菜、一盘田螺,外加两瓶啤酒。可可说她不想吃,他便给她叫了个椰子。椰子上来后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嘬。他先飞快地消灭掉那一大盘炒粉,就着啤酒慢慢吃其他的东西。很快他吃撑着了。可可见他吃相如此丑陋,笑了起来。她的牙齿真白。猛地他感觉到丹田发热。他欣喜万分。很可惜他并没有完全勃起。他并不感到沮丧。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勃不起来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要和可可做爱,他只要看着她就好。他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凝望可可。她恬静而柔美。他喝了一口酒。现在,他要隆重地向可可表白。无论从他此际的身体状态,还是从眼下这种凉风习习的氛围去讲,都是最适合表白的时候。他得抓住机会。他放下酒杯,猛地抓住可可的手。他说可可,你知道我多么爱你吗?
爱?可可惊了一下,这次她没把手抽掉,却再次疑惑地问,爱?
我爱你可可。我以前也有点怀疑我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因为,毕竟我们认识还不久。但是,这两天的事情证明我是真的爱你。你知道吗?这两天,当我怀疑自己感染了艾滋,我想到的根本不是我自己。我只想到你。我想到我感染了你,你怎么办?我想到我要去撞死,然后给你留下一笔赔偿金,我想到去买一份保险,然后找个妥当的方法死掉,使你获得巨额赔偿,这样你就可以有足够的钱治病了。我不骗你,我真的想的都是你。我自己都感到惊奇。但这都是真的,千真万确,那都是这两天我心里想的。可可,我是个诚实的人。我确信我真的非常爱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很爱你。我不是傻,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一个年纪,能爱一个人真不容易。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真的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