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祭 十(2)

从这一刻,我感觉到了,三郎是一个人性复杂的男人,因为我的冷漠,他又开始恢复了理智。当他离开我时,我又看见了他衬衣领口上那些玫瑰色的唇膏,这种色彩暴露出了我内心生活的期待,它不应该出现在三郎的衬衣领上,而应该出现在炽燃的衣服上。

很显然,今天晚上炽燃已经留在了营区,这个现实在三郎离开以后突然让我充满了期待,那种随同缅北的热烈阳光已经移植到了中国土地上的爱恋变得越来越热烈。我决定趁着夜色前去寻找炽燃,我知道他已经留下来,这是一个机缘,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私自去见见他。掀开帘布,这是日军狂欢的夜晚,除了哨兵之外,士兵们都已经到慰安妇的营帐中去了。我像野狐一样诡秘地移动着脚步,我朝三郎所住的营区移动着身体时,深信炽燃现在就住在离三郎很近的营帐中。果然,我看见了一个影子,掀开帐帘出来了,他就是炽燃,在隔得并不遥远的距离中,他同样也看见了我。

他进了帐篷,他知道我会进去的,他吹灭了灯光,切断了一切光亮,难道是为了等待我进去吗?我还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因为我已经变得像林中野狐那样敏捷。我掀开了帐帘,这是一个柔情和思念融为一体的时刻,在漆黑的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营帐中,我终于触摸到了炽燃的身体,我的头颈依偎在他怀中,我说带我离开吧,让我远离开战争吧。炽燃不说话,他只是吻着我,在神意的安排下,我们相爱的身体似乎又可以融为一体了,但炽燃突然推开我说:“我会带上你离开的,但不是今夜,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上你离开的。”他突然推开了,神意的安排突然被他否定了,他说:“回到你营帐中去吧,他们还不会对你怎么样。”

一个可以融为一体的时刻被炽燃坚决地否定了,我已经被他所拒绝。然而,在夜色洋溢的营帐中,我们已经拥抱过了,似乎这已经足够,然而,当我的身体像野狐般开始穿越时,一把手电筒的光束突然射了进来。在这样的一个晚上,竟然有一个人时刻在窥伺我的行动吗?他就是三郎,他走过来,牵住了我的手,显得很关切地说:“就你一个人在外面游荡,这并不安全,好了,我送你回去。”他牵着我的手进了营帐,他灭了手电筒,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们一定在对峙着,我们真实地在对峙着,但在神意的安排下,他又退出去了,这让我终于度过了一个交织着爱恋和忧虑的夜晚。第二天早晨,当我掀开帐帘时,我看见了两个少女被日军押送进慰安妇们的营帐。

这是两个陌生少女,比我年轻,也比所有慰安妇的女人们都年轻。怀着好奇,我想了解她们从哪里来。当我来到她们面前时,她们已经融入了慰安妇的营帐。贞子告诉我,在之前,她们的身体已经在最前线为日军服务过,她们的身体已经早就开始沦陷进去了。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讲述贞子的故事了。

贞子现在又从幕布后面站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衣裙,经历了一夜的性事,她显得很疲倦,她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事,神态恍惚而神秘,她拉我到了营帐外。贞子似乎被改变了许多,她的头发蓬乱着,她说让我陪她走一走。

在离营帐远一些的山坡上,贞子突然抓住我的手说:“我怀孕了,你知道我已经怀孕了吗?”我置疑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最近一些日子,我离贞子似乎远了一些,为了另一些活动,在整个营区的预谋,为了我绘画史上的一种记录,它从那时候开始甚至已经超越了我的生命,我索取颜料、画框,当然也在索取有限光阴中可以绘画的时间。表面上,我离贞子她们似乎远一些了,实际上,我却离她们的生命越来越近。

此刻,贞子的声音反映出了她身体的变异史,我听了并不兴奋,我沿着她声音的音质似乎想确定这是不是真实的,然而,贞子对我说:“我估计我已经怀孕了,所以,我想让你陪我去一趟小镇,你不是经常出入那座小镇买颜料吗?前不久,我悄悄地跟踪过你,但被路上的哨兵挡住了。我越来越确证了一些事情,即使我是日本人,在这座营区我依然可以失去自由,可现在,我只要一点点自由,我想弄清楚我是否真的已经怀上了孩子,对于我来说,这关系到性命,不仅仅是我的生命,还有孩子的生命。”我们都在同一时刻想起了那个来自中国东北的女人的命运,她因为怀孕而强行地堕胎,因为堕胎而发疯,因为发疯而被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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