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吾 一

天空被太阳烧得灰白。他终于想起自己要去干什么。他也记起今天是“五一节”。

这是一个国际劳动人民的节日,当然,这是原始意义,它目前的意义是一种政府与商家联合起来抢劫老百姓口袋的行为。他在一个人肉沙丁鱼罐头里喘出粗气。人体的曲线在这里失去了美的内涵,无论凹或者凸,只是为了更严丝合缝地拼结在一起。人们是形状迥异的积木。他是其中一块。若把他抽出,纵然他再奇形怪状,他们也能生产出另外一块来填补他遗下的空间——他从不怀疑这点,若给出足够的空间与时间,人的繁衍能力接近于无限。但作为他,就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的此时此刻再找到一处搁放“他”的位置。他只能跟随他们,也阅读他们,也只能是阅读。“只”字在这里很重要。

他这么想着,看见一只苍蝇嗡嗡地直奔他面门而来。这么多人,为何却拣了他?他为这只苍蝇的智慧感到诧异。他又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因为那个曾砸在他脑门上的苹果。他在人群中咧开嘴无声地笑。当苍蝇落在他脸上时,他果断地拍出手,苍蝇死了。

一个女人愤怒地扭回头,薄的被汗浸湿的衣裳里包裹着一圈圈的白肉。圆滚滚的脑袋热气腾腾,散发着狐臭、老鼠屎与死蛤蟆杂在一起的味道。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声对不起。他没法对这块雌性积木说,他妈的。胸口疼痛起来。女人的右肘在他心口一撞。他向后仰去,臀部被身后有力的膝盖顶起悬空。他想扭头。一个男人屈起右臂死死地撑住他的腰眼。嘈杂的声音挤压着他的脖子,挤出一片艳若桃李的疙瘩。幸好,还有右侧。他把身子向右倾去。这是一个女孩子,有着光滑的脸庞。

他理直气壮地把这张脸庞挤压成一个字母。

他本来还打算悬挂在这个字母的乳房上。字母显然还未完全发育成熟。身体的重量让他摔倒在地。字母随之扑倒。一只大脚踩过右腿,一只小脚踩过左腿,一只臭脚踩过耳朵,一只香港脚踩过嘴巴。更多的脚恐怕是踩在这个字母上。他凝视着这个白嫩的字母鼻尖淌下的带着香味的汗滴。字母在叫,从A叫到O再叫到Z,老鼠一般吱吱响。这一刻,字母与他有着最亲密的关系,尽管前一秒钟他们互不相识而后一秒钟字母就翻起身。字母两个黑闪闪的眼睛喷出火,嘴里飞出细腰丰臀的螯人野蜂,“流氓”。

“我不叫流氓。”他想纠正这个错误。字母不见了,像被响尾蛇吞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后脑髻发间刷着绿油漆的女人。这很正常,在一条河里,水流的速度并不一样,一般说来,河心更快,河边更慢,水底下还有无数条或缓或疾或回旋或下沉的暗流。水本身也要因为时间生出种种悬浮物,比如青苔与虫子。这或许与时间无关,悬浮物本来便存在于水里。没有它们,水也无法存在。兜售纯净水的商家兜售的其实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词语。那么,时间所提供的就是一个发现的过程。而这就是时间最大的秘密么?时间被时钟所测量,人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在时钟的两个摆之间进行自我解释。发现,严格地说,只是解释,又或者说是人的自以为是。

他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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