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敲打着我们的头颅,发出沉闷的像拳头击打肉体的响声,“1小时”、“10小时”、“100小时”、“1000小时”、“10000小时”、“100000小时……”,然而,绝对的时间虽然一去不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但以日月为标志的相对的时间却周而复始地叩响房门,比如黑夜追赶着白昼又被白昼追赶,又比如“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这样让人的脚步变得缓慢下来的循环往复。
时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橡皮擦子?是神奇的魔术师?是翩翩飞舞的白鸟?是吞噬一切的宇宙黑洞?是先产生然后消亡或者说先消亡再产生?是捕鼠器?是冰凉的渔叉?是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日落中看到痛苦的黄金的博尔赫斯?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陈子昂?是绿了芭蕉红了樱桃?是即将要流出血红黎明的星星弹孔?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是用十个月生用一辈子死?是金属、钟表、工业革命与秩序?是达利名作《记忆的永恒》中那三只柔软、弯曲、正在熔化的时钟?是监狱——我们都是时间的囚徒?是暴徒——我们每天都因此鼻青脸肿?是手帕——我们用它擦掉泪水也擦掉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以为可以保存一生一世的脸庞?
水消失在水里,时间消失在哪里?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唯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泓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减。他在键盘上不断敲打出“归墟”这两个字,又再删去。脑海里浮现出一条星辰的瀑布,那些密密麻麻的拳头大、鸽子蛋大、西瓜大的并有着银白与微蓝与鹅黄光泽的星星就在瀑布里面互相碰撞噼里啪啦地滚动。
时间在流入归墟后静止下来。他注视电脑屏幕,它在暮色中,在镜子的深处,里面有一个女人持续不断的笑声。他在键盘上敲下四个字,《少女可卿》,摸过桌上的烟,用力一捏,是瘪的。他怔怔地打量桌上乱七八糟的书、影碟、水杯、烟灰缸、眼药水、梳子、手机,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披起衣裳,关门下楼,在便利店买了两包红塔山。他点燃烟,晃晃悠悠地朝一家牛肉面馆走去,要了份阳春面。他吃得很慢。他把烟灰磕在油腻的桌面。他吃得心满意足。
他用面馆老板找零的五元钱在花店买了枝玫瑰,佩在胸口,拐出小巷,拐过超市、商场、交通银行、红绿灯……一辆摩托车从他身边蹿过。他沉思起来。把摩托车比喻成一只刷了黑油漆的老虎并不妥当。但性格再懦弱的少年骑上它后,也会像老虎般凶猛。它的体内潜藏着某种可以让一个人疯狂的因子。也许是因为这世上没有哪个地方的后座更适合女孩子尖尖的臀部。又或许是那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让骑手们恢复了在丛林中觅食的血性。
他低低地笑。“旋转宗申强国梦,发动民族自豪魂。”摩托迎面飙来,撞碎阳光。羽翼一般的光在机车轰鸣中纷纷扬扬。凶悍的宗申摩托已取代瘦骨嶙峋的建设摩托。空中卷过一阵风。水果摊上的苹果滚到地上。卖水果的胖大婶跳起来,叉着腰,大声咒骂。她的骂声传不到骑手的耳朵。裸着大腿、头发棕绿的女孩回过头尖声大叫。她有着花瓣一样的唇。她抱紧前座黑衣少年的腰,大声嚷道,我们是雌雄大盗。他们不戴头盔。那不方便他们接吻。
当机车飙到一百码时,他们异口同声唱起周杰伦的《发如雪》。黑衣少年放下车把,跳上急驶的车身,在巨大的风中摇摆着手臂与身体。女孩咯咯地笑,用涂了鲜红丹蔻的脚趾头踢开死神偷偷伸过来的镰刀,说:“滚开。”
死神就滚开了。它不甘心,在一棵梧桐树下与一个很宽的下水道上设置着陷阱。它还没来得及布置好,摩托车就像离弦之箭穿过它的心脏,越过了所有已经存在的以及将要出现的陷阱。所有活着的人为此目瞪口呆。街头行吟的诗人赶紧咬破食指,在一卷存放了三千年的羊皮卷上书写起来。他写道:摩托车和姑娘是一种因果关系。然后,他又写道:所有的摩托车都是公的。这只要看一看它那根灼热的坚硬的排气管就知道了。接着,他继续写道:基努·里维斯有五辆摩托车,还老不戴安全帽、超速行驶、酒后驾车,所以他在《黑客帝国》里成为救世主,能把崔茵娣从死神手中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