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5)

至于什么忧愁,现在的你哪里有那种美丽的影子?你根本是忧愁的相反,一个任性的乐天派。你不是每天早晨,都会在洗脸台高声唱着 嘿咻嘿咻 吗?我在附近觉得羞耻得不得了。什么孤傲!难道没注意到自己只能活在随从的包围中吗?被来到家中的客人们尊称老师,单方面批评某人的画,然后表示大概没有人的画能出其右。但我觉得就算真的如此,也不需要那样批评一个人,征询客人的同意。你只想要在那边获得客人的同意而已,那有什么孤傲?其实,就算无法让每个客人心悦诚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你真是一个大骗子。想到去年你退出二科会,组成一个新浪漫派团体,你可知道我一个人感到多么地悲伤?你是在暗处那样地嘲笑着,召集的全是笨蛋伙伴,而成立那个团体。你似乎没有定见,在这个世上,也许你的生活方式才是正确的。

葛西在的时候,你们两人说着雨宫的坏话,一副愤慨、嘲笑的样子。雨宫来的时候,又对雨宫非常地客气,然后几乎用令人无法想象的态度,感激地说着 只有你才是我的朋友 之类的谎话,接着这次又开始数落葛西的态度

所谓的成功者,难道都做着像你这样的事而生存吗?单凭这样,就可以平顺地活下去吗?我非常害怕与不可思议。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发生也好,为了你,为了神的存在,我在心中某处一直祈祷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然而坏事一件也没有发生,一个也没有发生。好事依然继续。你的团体所举办的第一回展览获得非常好的评价。你那幅菊花的画,被客人们指为心境澄静、馥郁地飘着高洁爱情的芬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今年新年时,你带我到一向最热心支持你画作的冈井老师家拜年。尽管老师是那么知名的大家,住的却是比我们家还小的地方。单凭这点,我就觉得他是一个行家。

胖嘟嘟的,有种稳重如山的感觉,他盘腿而坐,透过眼镜,仔细打量我。他那个大眼睛,真的很像一双孤傲的眼睛,我就像第一次在父亲公司的会客室里看到你的画那样,身体不停地微微打战。老师不拘小节地净谈些简单的事情,他看着我,开玩笑地说: 真是个好太太,感觉像是武家的出身。 哈!她的母亲是个士族。 你认真地夸耀着。我直冒冷汗,我的母亲哪是什么士族!我的父亲、母亲都是一个普通的平民。以后你大概还会骗人说我的母亲是华族吧!真是可怕的事。没想到连老师那样的人都没有识破你所有的谎言。难道世界上净是像你这样的人?

老师说你这阵子的工作很辛苦,要多休息。我想到你每天早上唱着 嘿咻嘿咻 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可笑,差点忍不住就笑出声来。离开老师家,没走多久,你就踢着沙子骂道: 啐!净对女人甜言蜜语的家伙。 我吓了一跳,你好卑劣。刚才还在老师面前打躬作揖,现在马上说出这样的坏话,真是一个疯子。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要和你分手。而且,我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你绝对是错误的。我想,如果或许发生个灾难会比较好。然而,一件坏事都没有发生。你似乎已忘记但马先生过去的恩情,还对朋友说: 但马那个笨蛋,现在还来这边。 但马先生似乎也知道,于是常笑着说: 但马这笨蛋又来了! 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从厨房口上来。对于你们的事情,我已经不太了解。人的尊严,到底去哪里?我要和你分手,我觉得你们勾结在一起嘲弄我。

前几天你在广播中表示新浪漫派的时代意义,我在茶室看晚报时,突然听到你的名字被播报,接着就听到你的声音。对我来说,那仿佛是别人的声音。多肮脏污浊的声音啊!让我觉得像是个讨厌的人,我可以清楚地从过去开始彻底地批判你这个男人,你只是普通人,然后一步步地顺利功成名就。真无聊!一听到 我今日所拥有的 我就把收音机给关掉。你究竟累积了什么?请好好地反省吧!不要再说一些 我今日所拥有的 这种可怕而愚昧的话。啊!如果你赶快跌倒就好了。

那天晚上我很早就休息。关上电灯,一个人平躺睡觉,在我的背后,有只蟋蟀在拼命地叫着。它在走廊下叫着,但刚好位于我背部正下方,感觉好像在我的脊椎里窸窸窣窣地叫着。我愿把这个小小的、幽幽的声音存放在我脊椎里,一生都不会忘记地继续活下去。我想,在这世界里,你应该没错,错的反倒是我。可是我到底是哪里、怎样不对呢?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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