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与心(4)

就算是在过去的白洲受到拷问,被砍、被打或者被搔痒,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也不会说出实情的。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昏厥,继续两三次之后,我大概就会死去。我才不会吐出实情,我会拼上烈士的性命,誓死保密。不过,如果拿来满满一竹桶的跳蚤、虱子或疥癣,说着 要把这些东西倒到背上! ,我就会全身汗毛竖立,浑身打战叫救命,不顾烈女的身份,两手紧握,哀求对方。光是想,就厌恶得想要跳起来。当我在休息时间对朋友这么说之后,朋友们全都产生共鸣。

有一次在老师的带领下,全班去上野科学博物馆,但一到三楼标本室,我突然大声惨叫,哇哇大哭。笨蛋!我大叫,有股想要用棍棒把玻璃敲得粉碎的心情。之后的三天,我辗转难眠,不知为什么好痒,食不下咽。我连菊花都讨厌。小花瓣一片一片的,好像某个东西。即使看到树干凹凸不平的样子,全身也会突然发痒。我无法理解能平心静气吃下香菇的人。

牡蛎壳、南瓜皮、虫吃的叶子、芝麻、章鱼脚、虾子、蜂巢、草莓、蚂蚁、莲子、苍蝇,我全都讨厌。也讨厌标注的假名,小假名看起来像虱子。茱萸、桑果也都讨厌。看到月亮放大照片,我也觉得恶心,即使是刺绣,触摸着图案花纹,我也会无法忍受。由于那样讨厌皮肤病,很自然地对皮肤也格外用心,到现在未曾有过长脓包的经验。结婚之后,我每天还是会到澡堂用米糠搓洗身体,一定是搓揉过头了。长出这样的脓包,实在让人觉得又悔又恨。我到底做错什么?说到神明,他实在太过分了。竟然让我得了最讨厌、最恶心的东西,又不是没有其他的病了,像是正中红心,居然让我落进我最害怕的洞穴里,我深深地感到不可思议。

隔天早上,天刚破晓,便起床,悄悄地照着镜台,啊!我是妖怪。这不是我的身体。

全身看起来像个坏掉的蕃茄,脖子、胸部、肚子上皆冒出奇丑无比、像豆子般大小的脓包。全身像是长角、冒出香菇般,脓包布满整面,嘻嘻嘻地在奸笑着。已经慢慢扩张到两脚的部分了。鬼!恶魔!我不是人!就这样让我死了吧!我不能哭。变成这么丑恶的身体,还抽抽噎噎地哭,不但一点都不可爱,还会像个日渐熟透的柿子,变得滑稽、凄凉、束手无策。我不能哭,要隐藏起来。他还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本来就很丑陋的我,又变成这样腐烂的肌肤,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是纸屑?是垃圾筒?变成这样,他也没有什么词汇能安慰我了吧!我讨厌什么安慰,若还是继续宠爱这样的身体,我会轻蔑他。

讨厌!我好想就这样分手!别再宠我了!不要看我,也不要在我旁边。

啊!好想更、更宽敞的房子,好想就在遥远的屋子里终此一生。如果没结婚,该有多好。如果只活到二十八岁,该有多好。十九岁的冬季,患肺炎时,如果那时候没康复就这样死去该有多好。如果那时候死了的话,现在就不会遭遇到这么痛苦,惨不忍睹的情况。我紧闭住双眼,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只是呼吸急促,那时候可以感觉到我的心已遭魔鬼盘踞。整个世界万籁俱寂,昨日的我已逝去。我缓慢地穿上兽皮般的和服,深深地感受到和服的美好。不管怎样可怕的胴体,都能这样好好地被隐藏起来。

我打起精神,往晒衣场走去,看着刺眼的太阳,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耳边传来体操广播的号令。我一个人开始悲伤地做着体操,小声地念着一、二、三,试着装作很有精神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我赶紧继续做着体操,觉得动作一停下来就会哭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激烈运动的关系,脖子和腋下的淋巴腺隐隐作痛,轻轻一摸,全都肿硬起来。当我察觉后,已无法站立,像崩溃般,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我很丑,到现在都是这样小心、低调地忍耐着活到现在,为什么要欺负我?!一种无与伦比的焦急愤怒地涌出,就在那时候,后面传来他温柔的嘟嚷声,

哎呀!原来人在这边啊! 怎么样?好一点了没?

本来想回答好一点了,但突然对于他搭在我肩上的右手感到羞耻,我站起身说: 回去了。

冒出这样的话,连自己都变得不认识自己了。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后果我自行负责。自己?宇宙?我已经全都无法相信了。

让我看一下! 他困惑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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