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乘上村中新开通的一路公共汽车，在挂着灰色布帘的简陋车厢里颠簸着离开了故乡。虽然家人让我坐马车去，可我不想像个王公似的坐着家里那辆印了家徽、黑得锃亮的箱型马车出门。我将那篮和美代一起摘来的葡萄置于膝上，出神地凝望着铺满落叶的田间小道。我已经满足了。将那么点儿回忆植入到美代的心中，已是我竭尽全力而得来的丰收了。“美代铁定是我的了。”这么想着，我安心了。
那一年的寒假是我作为中学生的最后一次休假。随着归乡日期的逐渐临近，我和弟弟相互间都感到了几分尴尬。
我俩终于回到了家中，一进屋就先去了厨房。我们在石炉边盘腿而坐，东张西望。然而美代却不在。我和弟弟再三交换着疑惑的眼神，不明所以。那天晚餐后，我们被二哥邀到他的房中，三人围坐在暖桌边打扑克。然而每张牌在我眼中都无异于黑纸一张。我们的话题渐渐靠近了那个的问题，我终于开口探询：“一个女佣好像有点不够呢……”我用手里的五六张牌挡住脸，漫不经心似的说。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一哥哥发现了我的心事，就干脆趁着弟弟也在，把一切摊开来好了。
二哥拿着自己的牌左看右看不知出哪张好，“美代吗？美代和奶奶吵了一架，回家去了，她可真是个倔脾气呀！”哥哥嘟囔着，出了一张牌。我也跟着出了一张牌，弟弟也闷声不响地出了一张牌。
此后又过了四五日，我去了鸡舍旁的看守人小屋，从一个喜欢读小说的年轻看守人那里打听到了更加详细的情况。美代被一个男工仅仅玷污了一次，事情被其他的女佣知道以后，她便无法在我房里待下去了。那个男人还做过许多其他的坏事，当时已经被我们家辞退了。然而，看守人还是说得有些过分了，他甚至将那个男人夸耀功绩的话也说给我听，说美代事后还嗫嚅着“不要、不要……”
过了正月，寒假也将近结束的时候，我和弟弟去了藏书房，将各种各样的藏书和卷轴拿来翻着玩儿。透过高高的天窗，可以看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们家从父亲那一代过渡到兄长这一代后，不论是各个房间的装饰器物还是这里的藏书卷轴的种类都在迅速发生着变化，我每次回乡都很感兴趣地观察着这些变化。我展开了一幅像是长兄新近的收藏品的卷轴，那是棣棠飘散在水中的画。弟弟捧着一只装照片的大盒子来到我身旁，一边不时向冰冷的指尖哈口气，一边埋头翻看足有几百张之多的照片。不久，弟弟将一张衬纸还很新的手札型照片照片的一种规格，长约105mm，宽约80mm。递给了我。原来，美代最近大概随母亲去过一趟叔母家，这便是那个时候她们同叔母一起拍的照片。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叔母和美代个头差不多，并立在她的后方；背景是蔷薇盛开的花园。我俩将头凑到一起，久久注视着这张照片。我虽然在心里早已与弟弟和解了，但尚未将美代的那件事告诉弟弟，我强作镇静地默默看着照片。拍照的时候美代似乎动了，面部到胸部的轮廓都不怎么清晰；叔母将双手交叠着放在和服的腰带上，炫目似的眯起了眼。我觉得她俩很是相似。
邹微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