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第二章(4)

我的心性非常矜持,从没想过要向对方表白自己的感情。面对那个同学时,我的舌头从来不怎么灵巧。另外,我当时还在意着邻居家一个瘦瘦的女学生,可是,我在路上遇见那个女生时,几乎每次都会瞧不起人似的把头扭向一边。秋天的一个夜里,外面起火了。我起床来到门外,看到熊熊烈火挥洒着火星从我们近旁的一家寺社背面冒了出来。寺社的杉树林仿佛正环抱着那团烈焰般黑黝黝地静立着,大群落叶般的小鸟惊恐地蹿飞在树丛的上空。我知道邻居家门口有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孩正看向了我这边,然而我只将侧脸对着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处的大火。我想,我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一定很美吧?因为我是这种性子,所以不管和前面那个同学还是这个女学生,都没能进一步加深关系。然而,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却大胆多了。我对着镜中的自己挤眉弄眼,又用小刀在桌上刻了两片薄薄的嘴唇,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后来,试着在那唇上涂红墨水却涂成了黑不溜秋的怪颜色,我只好用小刀把它全部削掉了。

上了三年级,一个春天的早晨,在上学途中经过一座大桥时,我倚着圆圆的朱漆栏杆恍然出神了。桥下是像隅田川一样宽阔的滔滔江流。在那之前,我从未有过恍然出神的经验。我的意识中,仿佛总有个人在身后看着自己,我一直以来都在对他做着某种表演。就像有个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毫不遗漏地从旁解说:“他正在困惑地看着手掌”、“他正在搔着耳朵念念有词”等等,所以,什么“回过神来”,什么“浑然忘我”,在我都是绝无可能的情况。然而那一天,我自桥上的浑然忘我中回过神来之后,因心中的孤寂感而惴惴不安了。我思考起了自己该何去何从的问题。我一边行走在桥上,一边忆起了种种往事,也想到了我的梦。然后发出了叹息:我真的可以成为不凡的人吗?——大约就是在那前后,我开始有了内心的渴念。我无法因周遭的一切而得到满足,一直都在做着空虚的挣扎。我一直戴着十重二十重的假面,连真相何其可悲都看不分明。不过,我终于渐渐看到了一条孤独的出路,是创作。那里存在着我许多的同类,所有人都与我一样在凝视着这种无以名状的战栗。当作家吧!当作家吧!我暗自渴愿着。

弟弟也在这一年上了中学,并与我住到了一起。我同弟弟谈了自己的想法后,我们在初夏时节集结起五六个朋友,创办了一份同人杂志。在我居所的斜对门有一家大的印刷厂,我们将印刷的工作委托给了他们。我们还用石板印制了精美的封面,然后将杂志分发给班里的同学。我每月会在那本杂志上发表一篇创作。最初写的是一些关于道德的哲理小说,另有些一行两行、断片式的随笔也是我的得意之作。这份杂志持续办了一年左右,我因为这件事而与兄长产生了分歧。

兄长为我的文学狂热倾向而感到担心,从乡里寄来了长长的信:“化学有方程式、几何有定理,这些都为解答问题提供了完备的依据,然而文学却没有这样的东西,不到足够的年龄、没有合适的环境,根本不可能切实地摸到文学的门槛。”兄长郑重其事地如此写道。我也认同兄长的话,然而我相信自己正是那个具备充分条件的人。我立刻给兄长回信:“哥哥的意见我完全赞同,有这样的好哥哥真是我的幸福。然而,我并没有因为文学而影响课业,莫如说正是它促使了我更加努力学习。”我就用这么一封感情夸张的信搪塞了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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