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第一章(5)

那个时候,我排演了《山中鹿之介》、《鸽之家》和《KABBORE》原文“かっぽれ”,是一种新式歌舞伎,融入了幕末和明治时期的流行舞蹈。三出滑稽剧。我从某本少年杂志上选出了山中鹿之介在谷河边的一家茶馆里得到了早川鲇之助这么个家臣的那一节,自己将它改写成了剧本。在将“本人乃山中鹿之介是也”这么一长句话改成歌舞伎的七五调日本诗歌、韵文的一般音律规则,将七音节和五音节的句子相间,反复吟诵。台词时,我可真费尽了心思。《鸽之家》是一篇我不管读多少遍都会泪流满面的长篇小说,我又从中选出最哀伤的一段编成了两幕剧。《KABBORE》是雀三郎一座在最后一幕全员出场时每次必跳的舞,所以我也把它编成了一段舞蹈。经过五六天的排练,终于到了开演的日子,我将藏书房前宽敞的门廊选作舞台,还制作了小小的拉幕。我从日间就开始做起了这些准备,可祖母却被拉幕的铁丝绊到了下巴。“你要用这铁丝勒死我吗?”祖母大骂起来,“别学这种叫花子玩意儿!”尽管如此,那天晚上我还是招集了十来个男女仆佣,上演了那些戏剧。然而一想起祖母的话,我便心情沉重。我演了山中鹿之介、演了《鸽之家》里的男主角,也跳了《KABBORE》的舞蹈,然而我却再也提不起兴头,我只觉满腹凄楚。在那以后,我也时常会演些《偷牛人》啊、《皿屋敷》啊、《俊德丸》之类的剧目,祖母每次看到都要大皱眉头。

我虽然不喜欢祖母,但在那些难以入睡的夜里,也还有着需要感谢祖母的时候。我自小学三四年级起便患上了失眠症,夜里两三点都睡不着,经常会躺在床上哭起来。家里人也教了我各种各样的助眠方法,比如在睡前吃点糖啊、数着时钟的滴答声入睡啊、用水浸冷双脚再上床啊、把合欢木的叶子放在枕头下睡觉啊……都没有什么效果。大概因为我是个心思重的人,对许多事情都爱穷根究底地反复琢磨,也就更加难以入睡了。我悄悄把玩父亲的鼻眼镜,不小心摔裂了镜片,此后就连续几晚都辗转难眠。我家隔壁的隔壁是个小杂货店,也卖几本书。有一天,我在那家店里翻看妇女杂志的卷首画时,看到一幅黄色美人鱼的水彩画,想要得不行,便起念悄悄把那一页撕下来带走,然而我在撕书的时候却被年轻的店主人看到了,他“小治、小治”地出声制止了我。我将那本书“啪”的一声扔在小店的榻榻米上便飞奔回家了。这次失败的经历也让我失眠得很厉害。我还因为对火灾的恐惧而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苦恼过。一想到“这个家要是被烧掉了怎么办”,我便没法儿入睡了。有一天夜里,我睡不着而起身去上厕所,看到与厕所隔着一条走廊的黑漆漆的账房里,那个寄住的学生正在独自放映活动幻灯即电影。。白熊从冰崖上跃入海中的图像被接连不断地投影在房间拉门上一块火柴盒大小的区域内。我注视着那样的画面,揣摩着学生独自放幻灯的心情,只觉得无限伤感。回到床上,我还因为活动幻灯的事而心跳不已。我琢磨着那个学生的身世,又一直担心那台放映机的胶片会不会烧起来酿成火灾……直到将近黎明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就是在这样的夜晚,我对祖母产生了感激之情。

女佣一般在八点左右就会伺候我睡下,但直到我睡着为止,她都不得不躺在我旁边陪着,我因为可怜那个女佣,上床不久就装作睡着了。我听着女佣悄悄从我床上起身离去的动静,默默祈祷着自己能够快些入睡,然而直到十点我还在辗转反侧,我只好抽抽噎噎地哭着起了床。那个时间,全家人都睡了,只有祖母还醒着。祖母和守夜的老爷爷围坐在厨房的坑炉边聊天。我穿着棉袍加入到他们中间,默不作声地听他们闲聊。他们谈的都是些村中人的家长里短。唯有一件事令我难以忘怀:在一个秋天的深夜里,我正听着他们唧唧喳喳地聊闲天,忽然自远处传来了送虫祭为了驱走稻田里的害虫而进行的祭礼活动。的咚咚鼓声,“啊,原来还有很多人没有睡呢!”我心中顿时安定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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