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轻信的弟子,他现在有权利要求得到我的一个弥补。加倍地疼爱妈妈,照他喜欢的样子写出我的书,更积极地参与到政治生活中,一句话,让我努力以一种尽职的方式留意于对他的记忆,但是,这些必要的虔诚行为还远远不够。还有某种更珍贵的债务要偿还,迟早有一天,我还必须为他的亡灵还债。
这就是,在我的观念中,我所谓的不抵抗死亡的起源,我强调的不是我的自杀倾向(我太热爱生命了,不会落入这一被失败者用做骗人玩意的俗套),而是我对死亡的不抵抗态度。我前进,我向前走去,被贪欲推动着,去享受一切。但是,在我背后,有一个始终保持沉默的熟悉幽灵。用不着向我指出他就在那里,这个苍白的幻魂的目光始终就没有离开过我。我知道,假如我转过身去,我就将跟随着他,跟他一起走下他正等着我去的阴暗王国。这一情感始终伴随着我一生的历程。我周围的人可能会觉得,我的许多行为无法解释,我们一些朋友会认为,我的许多习惯和趣味十分荒诞,但是,假如他们觉察到,活在世上这一简单事实,竟能被这样的一个人当做一种罪孽,因为他喜爱的一个弟弟先于他进了坟墓,那么,他们就不会再那样看我了。
对我来说,羞耻感和有罪感还有别的原因:在火车站,然后在墓地,演说者们把基多的死,说成为意大利爱国者反对法西斯和纳粹压迫的起义的一段插曲。随后,人们每一次纪念波尔祖斯高原的牺牲者时,都要猛烈抨击希特勒的暴行,甚至在切萨雷带来了确切的消息,证实了官方说法的谎言后,依然如此。但是,在1945年,就像我马上要告诉你的那样,根本不可能公开揭露共产党人在抵抗运动中的两面行为:现在,在弗留利大地震荡着的、让雇工和季节工的无产阶级大军跟大财主们作对的政治斗争中,共产党人毕竟站在最前沿,肩负着人民的希望。想通过揭露在铁托的命令下所犯的可耻行为,从而削弱共产党人的威望,其结果只能导致支持农民党的基督教民主派的胜利。我意识到战斗的赌博性质后,就离开了行动党,我当初之所以参加这个党,是出于对基多的忠诚和怀恋。我汇合进了那样的一种力量中,它是唯一能胜利地掀起农村的无政府主义造反、以反对富人专制的力量。然而,有多少次,我不得不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听到在公共广场上,或者在竞选集会上,那些杀害了我兄弟的人依旧恬不知耻地宣扬着他的价值。是不是应该让他们玷污了自己双手的罪行,公开地转变为他们的光荣?生前跟他们作过斗争之后,死后的尸体是不是还要被他们用做旗帜?
葬礼那天晚上,卡萨尔萨的各家各户,我学生们的家长,方圆十公里的人们,都派出了他们家中的幼子,按我们这一带的吊唁习俗,带上一篮鸡蛋和一袋面粉作为礼物,来看望我的母亲。埃及人在棺材中放上食物和饮料,以方便死者在坟墓中的游历。这一风俗,很可能在地中海绕了一大圈,一直传到了亚德里亚海岸边:从很古的时候起,它就在弗留利地方流行,但是,这里的玉米种植者都很精打细算,不像尼罗河两岸的人们那样富有诗意,他们改变了这一习惯,使它变得索然无味,到现在,殡葬时赠送的食品根本就不会浪费一点一滴。
我很惊讶地看见,斯温也出现了,就是那个农民的儿子,我在做诗歌和舞蹈练习时格外关注过的那位。他的姓在我们这地方独一无二,唯一的单音节就像阳光那样一下子透射而出,我会把他忘记了吗?他依然那么漂亮,那么果敢,像年轻的牧人一样,满脑袋的鬈发,十分潇洒,他坚持要把他家的礼物亲自送到我手上,这使他着实盯了我好一阵子。寂静而又高傲的目光,我在那里头读出了对不公正的谴责,竞赛的奖品每一次从他手中溜走时,我都对他犯下了不公正的罪;除了谴责,还有一种热烈、绝对的眷恋,只要我愿意,他是多么想向我提供这样的证明啊。我不禁战栗了一下,一边低下了眼睛,一边把他这张金灿灿的脸上———春天干燥的凉风为他的脸染上了一种镀金般的光彩———的每一根线条,都带到了我的记忆中。
只有上帝知道我的心有多么沉重,我忿忿地驱逐了任何的放荡念头。其证明就是,在我挎着斯温的那篮鸡蛋走上楼梯时,一种深深的厌恶,丝毫不是装出来的,突然攫住了我的心,我回想起了马塞尔·普鲁斯特,一个我已不太喜欢的法国小说家,他描写过一个亵渎神圣的场景,一个老阿姑仔 人物,夏吕斯男爵,就在他妻子的葬礼上,询问了一个唱诗班小男孩的名字和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