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周一认为日本人的死生观中,自杀非常重要。日人认为生如樱花,在绚烂的巅峰迅速凋谢是具有非常美学意蕴,画家古贺香江直接说 “再没有比死更高的艺术了,死就是生!”,所以日本现代文人多有自戕之举,太宰治之外,北村透谷,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牧野信一,三岛由纪夫等等均是此辈中人。自杀的作家中,深究个中原因,恐怕除了文化之外,有太多伤痕是历史生生割出的。昭和时期的文豪自杀颇多,因为激荡而新旧变迁昭和时代对于作家来说委实痛苦,日本一百年来“超克”与现代化之冲突更让人困惑,比如三岛由纪夫为了唤醒军魂在全日本电视直播面前切开自己锻炼了十几年的精实腹肌,这一自杀行为显然有相当外部性,极具政治意味。至于太宰治,日本评论家平野谦说:“太宰的死,可说是这种历史的伤痕所造成的”。太宰治作为战后崛起的作家,以昭和十二年为界,战前战后的变故足以摧毁太多东西,他大学时代就对左翼运动的极大热情,之后经历左翼运动被镇压,日本战败,战后左翼的妥协,日本文明的瓦解,国家被迫转型,这些动荡虽然在他小说中着墨不多,但是对于生命信仰的破坏却是致命的;从个人来说,从小缺乏家庭关怀,生性敏感,神经纤弱,厌恶家庭却一生都在经济上难以脱离家庭支持,这些都最终促使他彻底走向虚无。
五
在大陆出版太宰治的作品,据我目力所及,除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过《人间失格》,《斜阳》曾经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和山东文艺出版社分别出版过之外,唯一的例外是06年因为鲁迅一百周年所以新星出了本太宰治以鲁迅为原型的中篇小说《惜别》。《惜别》一书,是太宰治受日本的内阁情报局和日本文学报国会的请求委派与资助而成,后两者目的自然是为当时的大东亚思想服务,但是太宰治在书基本保持了独立。可惜这本书在太宰治的作品中评价不高,首先因为日本战后对鲁迅的评价基本是竹内好的观点一统学界,其次《惜别》中鲁迅的形象受制有限资料,过于机械,所以太宰治这本书日久就渐不为人知。
小川洋子认为作家必然是站在生者与死者的界限,视角往往是已死之人,太宰治亦然。但和其它大师好作上帝视角俯瞰终生不同,太宰治对人间的深意凝视常含情意,连讽刺以及憎恨往往亦寄予温煦,所以他的文风多情怀旧处不让女子——对于诸多的美好,海角的花朵,裸泳的少女,奔走的美乐斯,庭院中的灌木,地上的日影,于他都不是不能欣赏呵。因为懦弱,所以逃避生命,以不抵抗在最黑暗的沉沦中生出骄傲,因为骄傲,所以不选择生,所以拒斥粗鄙的乐观主义。或许正如他在写到的古希腊诗人萨福一般:“以为纵身跃下山崖,就可以忘记思念”,灵魂破碎之后,我们在歌舞喧哗中继续苟且,他选择死亡,谁更好一点,只有上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