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二十年(1945年)秋:开场(4)

但是那天我还是去了田里。听到此,就连你也会苦笑的吧。但是,你知道吗,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我确实觉得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应该采取的态度。总之,没有其他办法。在茫然失措中,我下决心像一名农夫那样死去,不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应该做出的结论吗?在自己亲手耕种的土地上,像一名农夫那样倒地而亡是我的夙愿。唉,我什么都不在意,只希望早些死去。穿越头晕、发冷、冷汗淋漓的苦痛,意识仿佛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当我仰天躺在茂密的豆田中时,母亲的喊声忽至。“赶紧洗洗手和脚,去你父亲的卧室。”一贯微笑着说话的母亲,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神色分外严肃。

我在父亲卧室的收音机前坐了下来。正午时分,我发出了如天籁般的哭泣之声,眼泪流过脸颊,一道不可思议的光线射入我的身体。我仿佛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抑或是乘上了一艘摇摇晃晃的大船,等我猛然间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虽非自负地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死生一如的境地,但是,死也好、生也罢,不都是一样的吗?不管哪个,都同样艰辛。那些急急求死的人大多是装腔作势之人。我至今为止所受的苦痛不过是欲粉饰自己的体面而所承受的辛苦罢了。这种迂腐的作态应该是伪装出来的吧。在你的信中有“悲痛的决意”这句话,“悲痛”这个词令现在的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演技低俗的男优的表情。怎会是悲痛。已然是虚假的表情。船已顺利离岸,而且,船只的起航应该隐藏着某种朦胧的期待。我已不再沮丧,也不在意肺部的疾病。从你那里收到这封写满同情的来信,实在是让我不知所措。我现在什么都不去想,只打算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到这艘船上,随波逐流。我在那天立即向母亲进行了坦白,以一种令自己也分外诧异的平静的态度进行了坦白。

“我昨晚咯血了,前一天晚上也咯血了。”

没有任何理由,也并不是突然感到生命变得珍贵,仅仅是到昨天为止的勉强的作态消失了而已。

父亲为我选择了这所“健康道场”。如你所知,我父亲是一名数学教授。对数字的计算或许还算擅长,但却从未对金钱有过准确的把握。因为一向贫乏,我也并不奢望奢侈的疗养生活。这所简朴的“健康道场”,仅这一点就完全与我契合,我没有任何的不满。六个月内我就好像已经痊愈了,此后再也没有咯血,连血痰也没有。疾病之事我已完全忘却。“忘记疾病”是痊愈的捷径,这所道场的场长如是说。他是个稍显奇怪的人。总之,是一个为结核疗养病院起名为健康道场,为了应对战争中粮食和药品的不足,发明了独特疾病斗争法,激励了许多入院患者的人。反正,这是一所奇特的医院,仅有趣之事就多如牛毛,下次慢慢向你道来。

对于我的事情,你真的无需担心。你自己也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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