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身非复旧时身(11)

壁龛放的石膏像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放了一个有牡丹花纹的袋子,里面好像装的是三弦琴。青扇到壁龛的角落一个竹制的书箱处翻了起来,然后拿了几张折起来的小纸片过来。

“我想写这类东西,所以收集了一些资料。”

我放下茶杯,收下了这两三张纸。这是妇女杂志上剪下来的,标题印着《四季的候鸟》。

“怎样?这些照片不错吧?候鸟在海上由于浓雾而迷失方向,结果还是一直朝着一个方向飞翔,最后撞上灯塔而死去。照片上的就是它们成千上万的尸体。候鸟实在是一种悲哀的鸟,旅行就是它们生活的全部,因为它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这就是它们的宿命。而我呢,就想对此做连续的描写。我是一只年轻的候鸟,从东到西,又由西往东在不断重复着旅程,最后在彷徨的过程中逐渐老去。朋友们一个一个死去,有被枪打下来的,有被巨浪吞噬的,有饿死的,有病死的,但是它们从来没有感受过鸟巢中的温暖,真是可悲。你应该听过一首歌叫《岸边海鸥闻潮音》,以前也给你讲过'名人病'的事,比起杀人啦开飞机啦,还有更为轻松有趣的方法呢。而且流芳百世,那就是写出一本杰作来,就是这么回事。”

我从他那滔滔不绝的声音里,又再次嗅到了他准备遮羞的意图。果不其然,正在说话的时候,有个脸色苍白、扎着日式发髻的少女偷偷朝着这边窥视,她长得很瘦,不是上次那个少女,又是个陌生人。

“既然这样,那么你就好好写那本杰作吧。”

“要回去了吗?再喝杯抹茶吧。”

“不用了。”

回家途中我又烦恼起来,老是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会酿成一场大灾难。世界上真有这种荒唐事?我现在已经越过了想痛骂他一顿的心情了,转而渐渐厌倦起来。不觉间我想起了候鸟的故事,猛然感到我跟他是那么的相似。并不是在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有着某种相同的气质。一想起我们都是候鸟,我就不安起来。究竟是他影响了我还是我影响了他?不管哪一种说起来都是一件悲剧。无论哪方,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侵蚀着对方的内心对吧?我期待着他脱胎换骨时再去拜访他,这点被他看穿了,从而激励着他必须为变化而不懈努力不是吗?越想越觉得他和我心有戚戚焉,这更加速了我对他的回应。

青扇现在大概在写着那篇杰作吧!我开始对他的小说产生浓厚的兴趣,这时候去了趟花店,让老板在青扇的玄关旁边种起了南天竹。

八月时,我在房总附近的海岸边大约住了两个月,一直到九月底为止。回来当天的下午,我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些鲽鱼干之类的土产去拜访青扇。这次不仅想跟他保持和睦关系,而且这次我非常用心,想加深这层关系。

我刚进庭院,青扇就笑嘻嘻地出来迎接我。他的头发已经剪短了,比以前看上去更加年轻了,不过脸色有些不太好。他穿着藏青色碎白花纹的单衣,我也很想念他那消瘦的肩膀,走进了屋。房屋中间放着矮脚餐桌,桌上放有大约有一打啤酒和两个杯子。

“真是不可思议。我确实感到今天你会来,哎呀,真的不可思议。所以一大早就张罗起来,恭候大驾,不可思议哪,好啦,请先坐下。”

一会儿我们就开始优哉游哉地喝起了了啤酒。

“怎么样?大作完成了?”

“那个不行了,百日红上面的蝉子从早到晚叫个不停,烦得要死。”

我不禁笑出声来。

“这是真的呀。实在没办法,才去把头发剪得这么短,烦心的事还真是不少。不过,今天你能来简直太好了!”他故意搞怪地撅起黑黑的嘴唇,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你一直都留在这里的吗?”我将嘴边的酒杯放下。杯子里浮着一只蚊子一样的小虫,在泡沫里挣扎不停。

“嗯。”青扇两手支着桌子,将杯子举得眼睛一样高,茫然凝视涨起来的泡沫,认真地说,“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啊,我买了些土特产。”

“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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