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戴朵的悲剧(4)

这就是戴朵的央求;她可怜的、不幸的妹妹也三番两次含泪为她带话给他。可是这些央求都没有动摇埃涅阿斯的心。他对一切诉请概不置理,因为命运和神力使他不能欣然倾听。他屹立不移,像一棵被岁月坚韧了的橡树,当阿尔卑斯山吹来的阵阵北风竞相把它连根拔起,一阵从这边吹来,一阵从那边吹来,树干摇晃着,树叶从高处散落在地上;可是树本身在地下的岩石中间生得牢牢的,因为它的根伸入地下之深,像它的梢耸入空中之高。这位英雄就像那棵树一般,她们坚持央求他,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深深地伤害他那勇敢的心。但是他的意志没有动摇。泪珠滚滚,但没有用。

事情定局了,戴朵没有了指望;惊恐之下,她看见命运在正视着她。这时她惟一的祈求就是死。看到苍穹她只有烦恼厌倦。仿佛是为了坚定她寻死的意志,当她把祭品放在香烟缭绕的祭坛上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可怕的景象;圣水变成了黑色,倾出的酒由于某种邪恶的缘故,变成了血。她没有把所见的这些告诉任何人,也没告诉她妹妹。还有一件,她的王宫里有一座大理石礼拜堂,是为纪念她的亡夫的,她对它极尽崇爱,常用雪白的羊毛和喜庆的绿叶装饰它。这时,当夜幕笼罩全世的时候,她觉得清清楚楚听见从这礼拜堂里传出哭声,仿佛是她丈夫在喊她似的。屋顶上常有一只孤独的猫头鹰哀鸣,泣声拉得长长的,继而古昔先知的预言里可怕的警告把她吓得发慌。她做些噩梦,梦见狂怒的埃涅阿斯追她,迫得她惊恐万状;一个人孤零零地行走于一条漫长的路上,在一片无人烟的地方寻找泰尔友人。她的心理状态像潘修斯潘修斯(Pentheus):底比斯王。反对崇拜酒神巴克斯,因而发狂,为其母所杀。一样,当他疯狂的时候,他看见复仇三女神结队而来,看见天上有两个太阳,地上有两座底比斯城;或像阿加米农受苦的儿子奥雷斯特斯在舞台上那样,竭力避开一个手持火把与黑蛇的母亲,同时复仇三女神在门口等他。

戴朵痛苦难禁,神志狂乱。她决定要死。她首先独自计划寻死的时间和方法。继而以安详和有希望的表情掩盖她的计划,招呼她的伤心妹妹,跟她说道:“好妹妹,安娜,请你恭喜我!我已有个办法,可以把他还给我,或停止我对他的爱。靠近洋川之涯和日落的地方,有一块土地在世界边缘上,叫衣索比亚,巨灵阿特拉斯在那里用肩扛着并转动着擎天柱,支撑着满布火红明星的天。听说有一位马利安女祭司住在那儿,看守赫斯派瑞德斯赫斯派瑞德斯(Hesperides):希腊文意为”黄昏的女儿“,通常有三位。地(Gaea)以一株结金苹果的树送给孙女赫拉(即朱诺),作为她嫁给她兄弟宙斯的礼物,此树即由赫斯派瑞德斯看守。的庙宇,就是她在喂一条龙、撒蜜珠和罂粟籽使人入睡,她也在看守树上的神枝。她自称能用符咒解放任何女人的心,也可给其他女人以极端痛苦。她能阻止河里的流水,逆转星体的运行。她能在夜间召来幽灵:是的,你可以看见,她能使脚下的大地吼鸣,使山梨树林顺山坡往下移动。亲爱的安娜,我指着众神向你起誓,指着你和你的甜蜜生命起誓,我借助于魔术,并非出于自愿。现在请你给我造一个高高的火葬堆,造在我们家宅中央,露天但不为人见的地方。把那个无信无义的人挂在我卧室墙上的武器和他穿过的衣服,统统放在柴堆上;你还须将那使我罹此忧苦的喜床也放在上面。我要毁掉凡是可以令我想起那个不可再提其名字者的东西。再说,这就是那位女祭司的指教。”说完这些话后,她不再说了,面色立时变得苍白。安娜万没有料到她姐姐是在用这个奇异仪式遮掩她即将来到的死。她自己不能想象一种这样激烈的热情,没有害怕现在会发生比西该阿斯死时所发生的更坏的事情。因此她遵照戴朵的吩咐作好了一切准备。

火葬堆立时用冬青檞和松木造成了。那是个又高又大的堆,站在庭院中央。女王将殿厅饰以花彩,柴堆周围饰以象征死的绿枝。一张床摆在柴堆上,她把埃涅阿斯留下的一把剑、他穿过的衣服,和他的一幅肖像都放在床上,时时刻刻知道行将发生的事情。柴堆周围设有祭坛,女祭司披头散发,以雷鸣似的声音呼喊三百神祇的名字,厄瑞巴斯厄瑞巴斯(Erebus):尘世通往冥府的暗道。

海克提或曲维亚(HecateorTrivia):阴间的魔术女神。被视为岔路女神,故有Trivia之称(Tri即“三”之意,“三路女神”),罗马人常将她视同狄安娜。、空虚,三面海克提,她就是三面处女神狄安娜。她洒了被认为是取自阿芬纳斯阿芬纳斯泉(Avernus):在那不勒斯,希腊文意思为“无鸟”;湖面及附近树林的毒烟瘴疠之气,使鸟不敢飞过。维吉尔认为这里是进入阴间的路。泉的水。月夜以青铜镰刀刈下并冒出黑色毒液的药草堆在那里,跟这些放在一起的还有一种珍奇媚药,是从一个初生的马驹额上摘下来的,当它母亲尚未去掉它的时候。戴朵站在高高的祭坛旁,捧着供神的米谷,一双纯洁的手高高举起,衣服束在身后,赤着一只脚。不久就要死了,她吁请稔知命运之秘的神祇和星宿听她说话,还向不论什么神力、某种注视人世、居心公正并顾念失恋者的神力,祷告一番。

那是夜里,全世界疲倦了的动物都在享受甜蜜的睡眠。天上的星宿正在午夜运行的时候,树林和凶险的海俱是一片平静。每片田野,所有农田里的牲畜和色彩鲜明的鸟儿一概寂然无声,所有住在数里明澈如镜的湖里和乡野丛林里的动物,都躺在静谧的夜里进入睡乡,睡眠平抚心里的每种顾虑,忘掉生命的劳疲。可是这位腓尼基女王不是这样。她不能松弛紧张的心神安然入睡,也不能欢迎黑暗进入眼帘或脑海。不但如此,她还加倍痛苦;爱思柔情一再涌上心头,激起海浪般的怒潮。她开始再次寻思,心里自言自语道:“哎呀!我怎么办呢?不顾人们耻笑,回到从前追求我的人们那里,试探他们的感情,卑躬折节求某位努米狄安人娶我吗,虽然我曾一再拒绝接受他们中间任何人为我的丈夫?或者我应跟特洛伊舰队同去,服从特洛伊人的无论如何严厉的命令吗?我这么有把握他们欢喜我给他们的协助和救济,还记得、还感谢我那时的见义勇为吗?而且就算我愿去,他们让我去、欢迎我上他们的船吗?他们傲慢自大,还恨我。啊,迷途的傻瓜,还看不出吗?时至今日,你还不知道洛麦敦的族人能多么奸险吗?再者,倘使我跟这些航海者同去,看他们现在临行时如此趾高气扬,我是一个人去呢,还是带着所有的泰尔朋友,让他们簇拥着我去会合特洛伊人呢?倘使如此,我怎能命他们张帆迎风,迫他们再航行于海上?上次我已使他们放弃自己的城池西当,这回可不能再如此了。不能,你应当死,也必须死。只有利刃能解除你的痛苦。……噢,安娜,我已经疯了;可是当初是你把这副受苦的担子放在我肩上,因为你不忍见我垂泪,因此置我于仇人的掌握中。但愿我能像野兽一样,不受责难,过自己的生活,不结婚,没有现在这样的痛苦烦恼。……而且我对西该阿斯亡魂的誓约也破坏了。”由戴朵心里迸出了这些可怕的伤心话。

这时埃涅阿斯已决定了航行计划,完成了准备工作,正躺在船尾睡觉。睡着后又梦见一位神,形貌像上次那位一样,声音、面容、黄发、洋溢着青春气质的肢体,样样都像墨丘利。埃涅阿斯望着他,墨丘利又警告他说:“女神的儿子,现在大祸即将发生,你还睡着不动,看不见危险就要临头吗?傻子!你没有听见顺利的西风已刮起来了吗?她心里正在筹思一项可怕的险计。一阵一阵怒火冲上她心头,她决定要死。趁着现在还走得及,你还不快走吗?倘使黎明时你仍在这里,你就会看见海上一片破船残骸,火光熊熊,满岸烧得通红。好,去吧,别再耽误啦!女人的心是善变的。”这样说着,一时又消逝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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