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中午,李煜小憩之后,只身便装前往画堂看望妻妹。没想到小周后此刻仍在午睡,尚未起床。时值“春风解人衣”的艳阳季节,贪图和煦阳光的几个值班宫女,都轻装坐在画堂外馨香洋溢的紫藤架下,伏身在绣架上精心刺绣。见李煜到来,慌忙起身准备接驾。李煜连连摆手,示意她们禁声,自己悄然向前走去。
临近画堂门口,李煜侧耳细听,堂内静寂无声。于是,他便轻轻地推开虚掩的门扉,蹑手蹑脚地走进外间书房,从竹帘的缝隙中向内观望,只见小周后身着宫内流行的“天水碧”紒紥矠面料睡衣,胸前绣着几朵粉红的含苞待放的荷花,正在垂着蝉翼般半透明纱帐的绣榻上酣睡,一头又黑又亮的秀发抛散在枕畔,两支白嫩如脂的手臂,一支弯曲着紧贴面颊,一支半曲放在腹部。李煜从头到脚打量着眼前这位半掩半露的睡美人:端正秀美的五官,丰满坚挺的乳峰,窈窕纤细的腰肢,光洁修长的双腿。他的心中不禁一怔,几乎脱口而出:她与初入宫时的娥皇,何其相似!无意中一抬手,碰响了门饰,将神经松弛的小周后突然惊醒。为了打破眼前这难堪的局面,进退维谷的李煜只好下意识地干咳两声,硬着头皮滞留在书房的竹帘外……
小周后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平时身份高贵又有修养的李煜蓦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免窘迫忙乱,手足无措,双颊绯红。她生怕方才睡态不雅,有失大家闺秀的矜持,便信手操起一方丝锦薄单披在身上,惶恐地呼了一声“陛下”,然后赶忙下床,急步闪到画屏后面更衣,同时传出摆动裙裾的轻微窸窣声。
换上色彩夺目着装的小周后,全身散发着少女肌肤特有的异香,如同蓬莱仙女一般从画屏后面走出。这时李煜也掀起竹帘来到书房的书案前,二人相对而坐。小周后用她那双似秋水、如寒星的明亮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儒雅风流的姐夫。李煜从她那双长睫毛掩映着的黑亮双眸中,似乎又寻找到了娥皇失落的神采,心中不禁默语:真是天生丽质,神仙造化!二人一时默然无语,好像话题不知从何说起。经过暂短的沉默,还是小周后首先开了口,她异常郑重地叫了一声“陛下!”还没等她讲出下文,李煜便学着娥皇的口吻亲和地纠正道:“小妹,在家里不必拘礼,还是叫我姐夫为好。”
天真单纯的小周后随即改口:“是!姐夫。”她望着李煜的一只长有两个瞳孔的眼睛接着说,“现在我才明白了什么是‘重瞳子’。你的眼睛怎么长得和司马迁在《史记》里描写的大舜眼睛一模一样。”
李煜听罢,若有所思,顺水推舟地回答:“对。所以,在历代君王中,大舜是我最敬佩和羡慕的人物之一。”
“为什么?”
“除了他是一位圣君之外,他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室。特别是他有称心如意的一后一妃:后曰娥皇,你姐姐同她重名;妃曰女英。她们是亲生姊妹,就像你姐姐和你一样。这,使我自然想到你,也应该与你姐姐同享宫内的荣华富贵。”
小周后虽然涉世不深,但也觉察到了李煜话中的弦外之音。可是,在此之前,她对这等事情毫无精神准备,所以听过姐夫这番出格的话,不觉羞红了脸,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头不语。李煜也自感失言,迅即转移话题,胡乱地搭讪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李煜回到澄心堂,这是取意于《淮南子·泰族训》“学者必澄心清意”,君王读书批文、密决军国大事的宫苑禁地。尽管此时环境寂静安谧,但李煜却是心旌摇荡,总觉得方才只顾在艳景浓情之中陶醉,言未尽意。同时,为了进一步唤起小周后对这次会面的美好记忆和联想,他寓情于景,又借景传情,提笔写了一首《菩萨蛮》: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无人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琐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写完,他从头至尾扫视了一遍,又写了一纸短札,一起装进印有梅花图案的柬封。然后传唤宫女送往画堂,面交小周后,约她十日后到清辉殿参加歌筵。
小周后收到李煜派人送来的词笺,先是惊异,后是失神。她放下又拾起的是李煜书赠的这首新词,而拾起放不下的却是词中吟咏的那日中午他们二人相会的情景。她想:这蓬莱院闭、绣衣带香、画堂昼寝的“天台女”,不正是说的我吗?而那个潜动珠琐、惊觉他人午梦者,无疑就是姐夫了。那么,“相看无限情”一句,则是全词的画龙点睛之笔了。李煜这首词果真奏效,它将情窦初开、欲火乍燃的小周后撩拨得整日心热脸红,坐卧不安。她时而捧着词笺玩味,时而托着香腮遐想,甚至白日有时望着窗外的高天流云傻笑,夜晚在梦中吐露心事,好不容易熬过了度日如年的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