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必须学习。尤其是她,要学习、领会希腊人创造出的所有文明。只有这样,在将来的某一天和那些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的罗马人面对面时,她才知道应该如何驾驭他们。今天要进宫为她讲学的三位教师会再度告诉她,一切智慧和美都源于雅典。她对知识有着一份无休止的渴求,虽然她的年纪不大,却已经比她父亲知道得更多,而她的姐姐和三个弟妹在学识方面与她更是无法同日而语。现在,整个缪塞恩都知道宫里又出了一位想无所不知的公主。传闻她能立即领会皇宫里每一幅宏伟的绘画和每一件精致陈列品的用意;她学的知识从机械制图、船舶设计、人体构造到硬币制作无所不包。她还会通过硬币看相,预知未来,还掌握了六七种地中海地区的语言。可是百姓们不知道,小公主最喜欢做的事是站在巨幅地图前,伸出她稚嫩却坚定得从不会颤抖的手,用手指从尼罗河三角洲向西画一条线(她经常做这件事,并且每次都是双唇紧闭),它穿过叙利亚、卡帕多西亚、庇鲁斯直到布林迪西,然后再斜穿意大利直接南下回到起点。这条线似乎要把整个地中海东部地区全部划入埃及的版图。可是有一点,小公主从来没把罗马圈进来。
埃及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称呼,实际上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祖先对这个地处尼罗河上游的国家都知之甚少。这个国家的信仰并不是她本人的信仰,管辖着这儿的神明也不是她的保护神。尼罗河对她而言也是一条陌生的河流,她也没有见到过。因为亚历山大城在希腊海边而不是如孟斐斯那样在尼罗河畔。她生活的环境和头脑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希腊色彩,无论是她梦中的语言、她的感受、她所学习的东西还是她理解事物的方式、她的祖先、亚历山大城的建筑物以及从港口传来的各种方言汇聚而成的喧嚣。小公主轻盈地跑过皇宫大殿,清脆的脚步声在空中回响,托勒密祖先们的半身像俯视着她。这些雕像的确已经没有了挺拔的希腊鼻,但他们的身材还是雅典式的,如同亚历山大一般身形矫健。昔日,亚历山大踏上还是荒漠的这片土地,环顾四周后就决意把它建成世界之都。现在,这个城市还能保持这份殊荣吗?
傍晚时分,小公主喜欢爬上皇宫的屋顶,在那儿远眺的视野几乎和站在灯塔顶层上一样开阔,可以看到塞浦路斯、希腊甚至罗马。此刻,船舶都安静地躺在港湾里,回想着它们承运的货物——莎草纸、玻璃器皿等以及它们未来的命运。明天它们将离开这儿,在蔚蓝色的海面上航行,驶往下一个港口。在那里,水手粗大的手会抓住侧舷的缆绳让它们靠近热闹非凡的码头,然后卸货。海上航行时还有可怕的暴风雨在等待着它们。但它们是一个民族联系另一个民族的使者,是运送商品、军队,传递权力的重要工具。它们宁肯驶向危险,也不会静卧港湾不动,因为等待它们的一定是腐烂消散的命运。
小公主在屋顶上注视着航船的起伏,她心里的所思所想可与船舶全然不同。她在默默地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要乘上一艘快船到叙利亚和卡帕多西亚海岸去,后面还要跟着六百艘三层桨的战船,直奔以弗所、科林斯和雅典而去!这个巨大港湾里所有的岛屿都将为我所有!到那个时候,被关押软禁的将会是贝勒奈西。我的头上将戴着阿芙洛狄特和伊希斯的皇冠,我的戒指上会刻上“克娄巴特拉七世·埃及女王”这几个字。到那个时候,这世界上的强者就只有我和罗马了。到那个时候,让我们看看埃及的玉米是否还要被运送到意大利去。即使要运去,他们也不再能够像过去和现在这样,不但得了货物不付钱反倒从亚历山大把一船一船的金子拿走!相反,黄金和贡品到时会源源不断地从罗马内地运到这个富庶的世界之都来!
入夜,这种对未来东方命运的憧憬总是伴着夕阳沉入海天交接处。从哲学家、远洋船长或者内侍那里听来的一切关于罗马的叙述让小公主觉得那是一个黑暗而混乱不堪的国度。她听到的那些关于父王的传闻和印象中的罗马帝国一样乱七八糟。她还知道许多自己出生之前就发生过的事情。在她出生前十三年,一个托勒密就曾把埃及拱手相送,可罗马元老院还不肯接受这样的馈赠。那些有希望被派来统治这块富饶之地的罗马人个个都心怀不满。他们哪里知道元老院的打算?为这个尼罗河三角洲上的富国扶持一个软弱无力的国王做形式上的统治者不比交给一位骁勇善战的罗马总督统辖更安全吗?元老院宁愿让托勒密把埃及和塞浦路斯传给两个私生子,让他们在各自的领地上过着花天酒地,昏天黑地的生活。他们越是放荡不羁,就越能从他们手上榨取财富,他们也就越会变得软弱无力。罗马的那几位实权派都在暗中等待着,有朝一日自己大权在握之时,也就是把这个神奇而富有的国度据为已有之日。对于这种事情,罗马人一向喜欢赋予它一层神话色彩,而不是开诚布公、按部就班地实现占有它的欲望。从此,这个爱吹笛子的埃及国王就被罗马贵族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每过几年,他都会被罗马人叫去,然后像一只被吃饱了的猫逗弄够了的小老鼠一样,重新遣返回国。不过,每次回国后,他都要从传说中的托勒密宝库中取出更多的黄金珠宝贡奉给那些逗弄他的人。只有这样,罗马的元老院才肯承认他的埃及国王地位是合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