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有两三个人举起了手。但一看大多数人都没举手,他们也赶紧把手缩回去了。
余涛点点头说道:“谢谢各位的诚实。能不能因为各位没有举手,就界定各位不爱这个国家,不爱我们这个正在新建的工业园区?当然不能。大家没有举手,是不是因为你们都不懂怎么计算银行的利息?当然也不是。因为在座不少同仁来自名牌大学经济系。几乎所有的同仁也都和银行打过交道。但在我们这儿,在这块土地上,为什么就几乎看不到,或者说很少能看到这样一种动人的分秒必争、斤斤计较的景象呢?”
余涛又说道:“从这里,我想到我们工地上的工人兄弟。我们老在责备他们,为什么不多推几车土啊?为什么一天只推二十车三十车土啊?但如果把问题换一个角度来问,会得到什么结果?他们为什么要替你多推一车土?因为中国曾经出过一个叫雷锋的解放军叔叔,出过一个叫王铁人的工人老大哥,他就得天天学雷锋学王铁人,为你不计报酬地多推土?雷锋生活在全供给制的军队里,他衣食无忧,他办事可以不计报酬。王铁人的事迹产生在一个特殊的年代和特殊的历史时刻。在特定的一个历史瞬间,我们可以期待一个特殊的人物闪现出一种特别耀眼的精神火花。但是,你怎么可以据此去要求亿万普通劳动者天天为你不计报酬地去多推土,天天去闪发那种高尚无比的精神火花,而这些工人农民兄弟家里都有需要他们扶养的妻儿老小……”
在场的一个中年人好像有点不同意余涛的这种说法。他说道:“我们并没有要求工人兄弟无偿劳动。他们的每天劳动,我们都付酬了。”
余涛说:“你是付酬了。但你付出的报酬量是固定的,对不?”
那个中年人不做声了。
余涛索性把身子转过来,正对着那个中年人,说道:“我觉得,这个问题恰恰要反过来问才对:如果多推一车土,我们不多给一份钱,这是否符合真正的社会主义原则、社会主义精神?社会主义为什么就不能给多推土多干活儿的人多付报酬?为什么不能让多干活儿的人比少干活儿的人活得更好一些?为什么社会主义要养懒人?更何况我们这个社会主义还比较穷,还没那么个本钱去养这些懒人。”
那个中年人不说话了。
现场的气氛有一点紧张起来。
会场上所有的人都直瞠瞠地看着余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余涛却停顿了下来。他抬起头,眼睛看着天花板,沉吟了一下,自问自答道:“在蛇口,我们当然还要坚持学大庆学王铁人学雷锋。但是,除此以外,我们是不是还需要提倡一点别的精神,喊一点别的口号?几十年来,我们就是没搞懂一个如此简单的真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你们说呢?”
说完后,他很锐利地向在场所有的人扫了一眼。
但现场没有一个人回答他。全场保持着一种异常的沉默。
吃饭时,随余涛去香港的那几个同仁见余涛一边吃,一边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便劝道:“余董,赶紧吃吧,还写啥呢?一会儿不是还要跟政策研究部的那几个教授开个小会吗?”余涛没做声,继续在那张小纸条上写写画画。
过了一会儿,余涛把那张小纸条递给那几个领导:“你们都看看,能不能在我们蛇口公开提出这样几句口号?”
一个领导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见纸条上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安全就是法律。顾客就是上帝。”他没吱声,又把纸条传给另外两个领导。
他们刚看完,余涛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那位领导看着那张纸条,说道:“虽然只是一个标语牌的事情,但立到大街上,别人就会误认为这是我们工业园区党委的指导思想了。”
余涛说道:“啥叫‘误认为’?它就是我们的指导思想啦!”
那位领导又犹豫了一下:“可是,上边还在提工业学大庆,提无私奉献、铁人精神……我们这儿只说金钱和效率什么的,会不会让人觉得我们和中央不保持一致?我看,还等一等吧。应该找些专家来仔细推敲一下,再把它们公布出去。”
余涛愣了一下,只是看了看那位领导,再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