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调考在一个星期后开始,已经不记得当时的情景。只记得漫天飞舞的试卷,连梦里都是大片大片的雪白。每个人埋首在自己的试卷中,仿佛与世界隔绝。
偶尔接到李暖洋从路城打来的电话,讲述他的大学生活。第一次睡上下铺的床;第一次在公共浴室里洗澡;第一次在半夜和室友翻墙出去上网。一切都是未知而新鲜的,安柒在电话里也能听出他掩饰不住的兴奋。最后他才问,“朝歌她,怎么样?”
怎么样呢?只觉得这个女孩已经渐渐离自己远去,仿佛很久也没有讲过冷笑话了,仿佛很久也没有看到她笑到牙龈也露出来的样子了。她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淡漠的女子。
自从郑景辰走后,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有时候,转着书桌上的地球仪,北京和墨阳,大概就是半个指甲盖的距离吧,即使用尺子来丈量,也没有一厘米。
(17)
1999年的元旦特别地隆重,全世界都在庆祝这个新的千年。从吃晚饭的时间开始,外面就放起了烟火,炮竹声不断。爸爸出差还没有回来,这么热闹的夜晚,安柒一个人将家里所有的灯点亮,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9点过,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依然不是010的区号。
“喂?”
“安柒。”
“是索洛呀?”
“安柒……你可不可以,出来一下?”
“怎么了?”
“我们一起去放焰花吧。”
“好啊。”
“那你在楼下等我,我10分钟到。”
挂完电话,索洛飞快地换了鞋冲到门口,奶奶从厨房急忙追出来,“去哪呀?”
“出去买点东西。”男孩头也不回地回答,一边出了门。
急急忙忙的跑到路边卖烟花的小摊上胡乱选了一些,赶快向安柒家的方向赶去。本来和爷爷奶奶在家看晚会,踟蹰了好久,电话拿起又放下,反复很多次,才忐忑地拨出女孩家的电话,甚至还没想到说什么,电话便被接起来,只好胡乱地邀约她一起放烟花。虽然他们之前亦算是朋友,但新年之夜这样的邀约,似乎仍然显得过于唐突。却没想到女孩一口答应,于是,心情变得急切而雀跃起来。
安柒戴上厚厚的围巾,临出门还不忘往朝歌家看一眼。对面的房间漆黑一片,应该是去她奶奶家过新年了。没有朝歌一起去放焰花,安柒有些失落地出了门。
这是安柒第一次放那么多的焰花,一个接一个,看着它们在空中绽放成美丽的模样。然后,天空又变得漆黑。也是第一次放声音很响的“春雷”,过去看到有的孩子在爸爸的带领下放那样的炮,自己却不敢。
火光漫天,照亮了女孩仰头时的微笑,还有男孩低头时的沉默。
“亲爱的索洛,我就是在焰火直冲云霄的那一瞬间看清了你的侧脸,年少的男孩渐渐地有了坚毅的轮廓。我想,我不会忘记20世纪的最后一天,我们一起度过。不会忘记那漫天的焰火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怎样绽放开来。那些过去美好的时光我都记住了,所以才会隐隐作疼。”
那么,你呢?
(18)
快乐的时光像是在飞一样,很快,已经快到11点了。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大家涌上广场来,仿佛要等待一个巨大的盛宴。
“我们回去了吧。”安柒说。
“好,我送你。”
深夜的墨阳,街道上比平常白天更热闹。两个人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往回走,一路沉默着。安柒想起夏天的那个夜晚,和郑景辰一起走在这条路上,整条街只有偶尔开过的车辆,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很远的地方,交织在了一起。
“安柒,你这几次考试怎么样?”索洛突然问到。
“老样子吧。”
“嗯。”
“你呢?”
“还好,和你一样,老样子。”
“……”
“安柒,你准备,考哪里?”
“可能就去路城吧。”
“你有想过,去远一点吗?比如……出国。”
“这我可没想过。”
“……”
“我,到家了。”
“好的,再见。”
“再见。”
(19)
回家的时候,电视机里已开始直播世界各地的倒数,惠灵顿、奥克兰、悉尼、东京、北京,当世界陷入一片欢腾的海洋,家里的电话突然就响了起来。
“喂?”
“安柒。”仿佛是积蓄了很久的等待,却极其平常而温柔地绽放开来,那来自遥远城市的声音,就这样回响在了耳边。
“郑景辰,是你吗?我以为你忘记我了。”
“怎么会呢。”
“北京好吗?”
“我们很忙的,每天要写歌、排歌,还要练习,每天晚上都要唱很久呢。”
“那你们生活得好吗?”
“当然好了,这里是首都耶。”
“那真好。”
“我要去唱歌了,下次再给你电话哦。”
“嗯,再见。”
“再见。”
那边仿佛是很快地挂掉了电话,传来的忙音叫人措手不及。此时,倒记时已经结束。就这样,从一个世纪跨越到了另一个世纪。
而这样的跨越,伴随着一个人远道而来的声音,使这个寂寞的新年显得那样与众不同。
(20)
挂掉电话,郑景辰紧了紧衣领,挑起酒精炉上已经煮得沸腾的泡面。北京的地下室都那么干燥,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冻得连呼吸都困难。到北京已经好几个月,一开始接纳他们的酒吧,最终因为很多原因没有和他们签约。
几个男孩只得辗转着重新寻找酒吧唱歌,开始一起来的几个人,已经有人放弃了音乐,转而去做群众演员,或者去别处打工。地下室里只剩下郑景辰、小佐和蒋亦三个人。有时候,没有人请他们唱歌,只好一家一家酒吧地找。
小佐的心脏病时好时坏,北京的天气越来越冷,在寒冷的雪夜里行走,常常就累得坐在路边起不来。地下室里更是冰冷刺骨,景辰只得去街上捡来许多别人丢弃的饮料瓶子,在睡觉之前烧一大锅热水,把每个瓶子灌上水,放进被子里,这样可以在入睡之前稍微暖和一点。
一直坚持着不要放弃,不要哭。而此刻,全世界都在庆祝一个节日。整个阴暗的地下室里弥漫着泡面的味道,蒋亦烦躁地调试着吉他的音,小佐坐在角落里,脸色无比地苍白。
景辰将泡面递到他们手里,自己坐在床边,就开始吃起来。碗里升腾起的雾气模糊了眼睛,而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掉下来,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只得埋着头,不停地把面塞进嘴里。
“你给安柒打了电话?”小佐小声地问道。
“嗯,你不要说话,多休息。”景辰头也不抬地回答,继续把面塞进嘴里。
在首都的漫天烟火中,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