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2)

(7)

所以,忘了问你为何变得越来越沉默;所以,没有发现你笑得越来越勉强;所以,我不知在何时丢失了你,陪我一起长大的女孩,就这样隐没了微笑。

安柒努力地想从别人的描述中拼凑出当时的情景。他们说,在离大院不远的那家茶楼,朝歌坐在桌子的一边,另一边,是她的爸爸,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似乎比她大不了多少,一脸明媚的微笑,于是朝歌也微笑。而她的爸爸一直在说话,朝歌笑着听了很久,面前的绿茶在开水里伸展了枝叶,上下浮动着,像是跳着愉快的韵律操。朝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她站起来,茶杯碎在女孩的头上,鲜血,喷涌而出。女孩惊慌地哭喊,爸爸慌忙地用手按住女孩流血的伤口。

“朝歌,你疯啦?”爸爸大声怒斥。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终于不用微笑了,朝歌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因为没有满18岁,朝歌被允许取保候审,和妈妈一起搬到了外婆家。

“朝歌,你没事吧?”眼前的女孩看起来似乎还是昨天的模样。

“进来,安柒。”

“家里没人?”

“嗯。”朝歌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沙发上,毫无目的地按着遥控器,电视频道就这样换来换去。“你相信吗?电视剧里的内容竟然发生在我身上。”

“朝歌,当你用调侃的语气说起那天的事,我竟然不知如何回应。亲爱的女孩,我从未想到,你小小的身体里竟蕴藏着如此的能量。然而我却为此感到悲哀,仿佛看到你越走越远,而我使劲全力也无法帮助你。然而,几秒钟之后,你趴在我身上失声痛哭,我才仿佛感受到真实的你。你说,是不是相爱的人在一起久了总会归于平淡,但为什么总是有人不甘寂寞?你说,你后悔下手没有再重一点,只让她在头上缝了4针。我无法说什么,只得紧紧地抓住你。抓住,仿佛就可以令你不再走远。”

很快,朝歌的妈妈提着满满两兜菜从门外进来。这个只有中学文化的妇女,虽然平常朝歌也烦她的唠叨,虽然与身为大学教授的宋叔叔有着差距,但二十年都这样过来了,她陪他度过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却不能阻止别人再向他奉献青春。以为她会哭、会闹,可她此刻却表现得异常冷静。

(8)

一连一个星期,朝歌都没到学校上课。过去两个人一起走的上学路,说说笑笑,不觉得路有多远。如今一个人,看着身边结伴而行的学弟学妹们说笑着走过,便觉得格外地孤单。一辆单车忽然从后面窜出来,骑车的男孩赶紧捏了刹车,才没有迎面撞过来。

“安柒。”

“哦,是索洛。”看到认识的同学,这才笑起来。

“怎么一个人?朝歌呢?”

“她……最近不来上学。”

男孩笑了笑,没有多问什么,直接应允了,推着单车走向车库。

上课时,转头去看对面的综合楼,仍然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几乎都以为,朝歌似乎仍然坐在窗户旁边的位置,带着黑框眼睛,用发夹别起了额前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然后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着,就是一天。

下课铃响起,忍不住向走廊上张望,可是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扎着马尾的女孩靠在栏杆上露出微笑。

“索洛,我今天不能给于惊鸿讲题了。”安柒背着书包站在索洛面前。

“怎么了?”男孩抬起头来,微微皱眉。

“我得去看看朝歌。”

“朝歌她,怎么了?”

“她的爸爸,有了婚外情。据说是以前教过的学生。”

“是吗?”

“嗯。”

“安柒……”沉默一会之后,男孩突然叫她。

“嗯?”

“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

“这样,好吗?”

“我是过来人呀。况且……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那好。”

跟于惊鸿说好今天有事,取消了补课,两人一起走出了教室。

(9)

“我去取车。”索洛跑进了车库,很快就推着单车出来。“上车吧。”男孩跨上车,一只脚撑在地上,向安柒招呼到。

9月的墨阳,太阳已经不那么猛烈。沿路都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历史的黄桷树,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阳光也只能星星点点地洒在地面上。

坐在单车后座,骑车的男孩虽然身形单薄,但依然挡住了前方的路。于是安柒低着头,看着地面上一会明亮、一会阴暗。

男孩衣服上透明皂的味道混合着青春期男孩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很快,就到了朝歌外婆家楼下,索洛将单车靠墙边停好,安柒就迫不及待地上楼敲门。

朝歌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扎着简单的马尾,只是脸色愈发地苍白。看到安柒身后的索洛,禁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来看你呀。”

(10)

三个人并排走着,没有人说话,只是一直朝着河边走。直到感觉到凉爽的河风吹来,朝歌突然抬起头来,深深的呼吸,“好久没有出来了,感觉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护城河准备申报国家级文化遗产,正在抓紧修复,沿河安装了古式的路灯,像灯笼一样的罩子,夜晚时,发出盈盈的,黄色的光。傍晚,结束一天工作的工人们喧哗着经过身边,他们每个人身上都黝黑发亮,神采奕奕。

河水安静地流淌着,天色渐渐昏暗,灰蒙蒙的,模糊了近在咫尺的脸。混合着河水流过的声音,像这流水声一样平常,却清楚地听到女孩的声音。

“安柒,你说他们是不是真正的相爱过,这爱真的会随着时间而磨损吗?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爱别人?”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朝歌,你要开心起来。”索洛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女孩。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最近似乎听了太多的劝慰,朝歌有些不耐烦

“别人也许是,但我不是。”索洛波澜不惊地说。

“索洛……对不起。”突然反应过来索洛的家庭,朝歌赶忙道歉。

“没关系的,朝歌,你看,我不是过得很好吗?”

天色渐渐地变黑,河边乘凉的人都陆续散去,四周变得安静下来,黄色的路灯下,三个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朝歌突然用双手蒙住了脸,发出一阵微小的哭声。像闷热的天气里,洒下了几滴雨,也像受伤的猫,发出低沉的呻吟。安柒和索洛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

仿佛很久,都没有看到她哭过了。最后一次,是小学毕业的时候吧?因为和她要好的同学要转学到另外一个城市了,所以在校门外,女孩的父母来接她走,朝歌笑着和人家道了别,转头就蹲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当时安柒心里有一点暗喜,那个女孩走了,自己就将是朝歌唯一的朋友。

记忆仿佛突然清晰如电影般放映在眼前,这对于安柒这样,天生的失忆症患者,这样的记忆,多么珍贵。可是,自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看到她哭了吧?

只有上次,听于惊鸿说,转班的时候,她哭了。现在,看到她的眼泪,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得伸出了手,任她将眼泪鼻涕弄在自己手上,也不去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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