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上午的自习热闹非凡。收音机里放着大声读英语课文的磁带；有人在谈论昨晚的习题；亦有人趁这短暂的时间趴在桌上睡觉或聊天。从后门走进教室，看到安静画图的男孩的背影，那么安然的隔绝了喧嚣，与课桌契合成一体。
“嘿，索洛。”朝歌伸出手在他背上轻轻打了一下。于是他转过身来，抬起头，微微一笑。这让朝歌刚刚的热情显得有点尴尬。
置身于这清晨的热闹中，昏昏欲睡的感觉愈加浓烈。如此沉寂的二月，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着。在这过程中，认识了那么多人，又忘记了那么多人。仿佛十几年的光阴从未留下些什么。
寂寞的时候，翻开电话簿，仿佛真的没有谁的电话可以打。于是再合上。那些整齐排列的名字从熟悉到陌生，直到念起来都感觉拗口。
在午后的操场，安柒看着身边的朝歌，忽然觉得无比感伤。
“朝歌，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认识过的人吗？比如，以前那些同学，或是搬走的邻居，或是那些一起看过一本书，听过一首歌的人。你还记得他们吗？”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和齐文文一起听了梁咏琪的短发后，她就嚷嚷要去把头发剪了，结果刚剪完就后悔了，说没有梁咏琪的短发漂亮。还有，欧泽借给我的一千零一夜，毕业的时候忘了还他，直到现在还放在我家里，偶尔拿出来看看，上面还有他的签名呢，那时候你不也借去看过吗？嗯，我还记得有有一次我们和初三的人一起逃课去看足球比赛，从后门翻出去的时候，你的小腿磕在地上流了好多血，初三那个谁，叫易冉江的吧，他把你背上车的，当时他喜欢你吧？”朝歌一口气说出了好多过去的事情，那些已然陌生的名字一个一个的排列出来。
安柒觉得自己像个患了失忆症的病人。
那时候听梁咏琪的歌吗？怎么觉得自己已经喜欢王菲很久了。一千零一夜讲了些什么呢？怎么只记得山佐鲁德在新婚之夜说要给国王讲故事，她讲了些什么，最后免于一死，成为王后的？曾经自己喜欢过足球吗？怎么会为了一场足球赛而逃课，还磕伤了脚。如今这小腿怎么丝毫看不出曾经流血的印记呢？
过去对于她就那样过去了，而朝歌却拥有了丰富的回忆。
“怎么，我都不记得了……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过了好久，安柒才缓缓的说。
“要不，改天约他们出来玩一下吧。现在高中大家还在一个城市，以后就难说了。”
“算了吧，都这么久了。朝歌你怎么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
“是你自己太漠不关心吧。若不是我一直在你身边，恐怕你把我也忘了。”
“放心吧，我这辈子可能难逃你的魔掌。”突然觉得这气氛过于凝重，于是安柒笑起来。
（9）
转眼已是二月中旬，阴霾的天气已有了春天的迹象。三月已经迫不及待，而这短得几乎令人觉得留不住的月份，就这样要过去了。
2月14，西方情人节。
2月14，安柒的生日。
情人节，全中国的商人都行动起来了。连墨阳这样一个离西方那么遥远的城市亦热闹非凡。
安柒的生日，只有朝歌一个人行动起来了。而这行动几乎有些夸张。一大早，她没等安柒便去了学校。待安柒走进教室时，便看到一个硕大无比的公仔，以及贺卡。黑板上写着大大的“安柒生日快乐”，还有班上好多人的签名。一看便是朝歌的杰作。
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打扰，安柒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抱着公仔，催促着朝歌去把黑板擦掉。转身看见刚进教室的索洛，看着安柒抱着公仔一脸无辜的样子，他微微的皱了眉，随即抬头看到黑板上的字，便笑起来，亦是那种不带温度的笑。但安柒仿佛听到一声安然的深呼吸，微小如精灵的羽翼滑过，煽动出一阵芬芳。
“安柒今天生日啊。”
“是啊，朝歌真是的，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说完，男孩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从书包里拿出书本摆放整齐。索洛的谈话总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开始，突如其来的结束。令人怵在原地，进退两难。
好在朝歌看够了安柒惊慌的样子，这才笑着擦去了黑板上的字。依然隐约看得见之前的花枝招展，那些稚气的签名，和那句“安柒生日快乐”。
“朝歌，很多年以后。我已不记得多久没再见过你那样单纯的笑。我的生日，是我爸爸最萎靡不振的日子。他不愿记起。而我的生日，又是这样热闹的一天。但是没关系，即使全世界都在为一个伟大的节日庆祝时，还有你记得角落里的我。那种几乎被世界遗忘了，却又被一个认识了17年的人如此重视的感觉，别人再也不能给我。即使我们都已长大，有了各自的悲欢。我仍然期待，像小时候那样，每次我犯了错误，你都挡在我前面。每次惹你生气，你都会在第2天约我去你家吃水果沙拉。我亲爱的女孩，但我依然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令你在他面前重拾这17岁时的笑容。”
（10）
晚自习是语文测验。安柒做完题的时候，离考试结束还有50分钟。
作文题目是“远”。一个字，深沉而悠长。
有人离我们很远。有人本来很近，后来变得很远。远到不可到达，远到靠近亦是疏离，远到变成了一个传说。
于是安柒写，“仰望，是我们面对那些遥远最好的角度。”
仰望，一直仰望。就会觉得天空很近。近得几乎要砸在脸上。近得铺天盖地。
仰望，一直仰望。就会觉得一些人很远。远得面容模糊。远得握手也仿佛隔着银河。
回过头看见咬着笔的朝歌，轻轻咳嗽，她便心领神会。于是惯例，从选择题开始，偷偷用手指与嘴型告诉她答案。直到长长的古词翻译，任凭安柒怎么说，她亦是一副着急的样子。于是一阵无名的火气，站起来，交了卷。
索洛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他正在写作文，安柒看到他的题目——“不可触及之远”。
打开教室的后门，关门的声音在这寂静里显得无比响亮。在走廊上可以看见对面办公楼的灯光，印着周围浓密的树阴。
楼下花坛里种的玫瑰花今天无一幸免，还有凌乱的花瓣落在草地里呻吟。多年以后，少年们是否还记得在学校的花坛里，用书包做掩护，偷偷折下一朵发育不良的玫瑰，是怎样的忐忑与兴奋？
回头再看教室，朝歌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安柒一看时间，离考试结束还有10分钟。索洛亦走出了教室。背着大大的书包，发梢柔软。
“安柒今天不去庆祝生日吗？”
“啊……要回去了呢。”安柒从未想过，她的生日是用来庆祝的。那一直是个祭日。
“情人节生日，很令人羡慕的。我帮你庆祝吧。”他笑起来。
“可是……”
“过生日的人，是被允许放肆的。”
“那……好吧。”
好吧。因为他说，被允许放肆。那多么具有诱惑。
其实，此刻，索洛自己心里也惊讶，只不过刚刚认识几天的女孩，为什么，竟然想要为她过生日呢？只是觉得，过生日的人都应该是开心的，看她紧皱了一天的眉，便想在这一天结束之前，看到她开心起来的样子。
“安柒你怎么把纸条扔在我脚下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快考完了才发现。”走廊上突然热闹起来。放学的铃声响起，朝歌的抱怨响起。
“我扔那么明显，连老师都快发现了呢。”
“好了，回家吧。”
“朝歌……”
“嗯？”
“索洛说，帮我庆祝生日。我们去玩会吧。”安柒说完，转身看着索洛。依然是毫无温度的微笑。
“是啊，朝歌一起去吧。正好今天也是情人节呢。”他说。
“嗯，安柒你今天迟一点回去也好。我当然要陪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