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全连灯火陆续熄灭,夜空万籁俱寂。同寝室成都知青黑娃一觉醒来,看见团支书还点着煤油灯写写画画,就不满地嘟哝了一句:“还不睡觉,都几点了?……”
凌晨三时左右,一个起夜的男知青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蹲在门口烧信纸。他觉得奇怪,但是浓重的睡意和成群的蚊虫向他袭来,他顾不得问什么就连蹦带跳钻进蚊帐里去了。
五时三十分,空气中起了湿漉漉的晨雾,站岗的复员兵老刘看见一个人拎着木凳出了连队。他认出是团支书杨先智。小杨在连队工作有口皆碑,不仅一贯吃苦耐劳,而且经常带头出早工。尤其今天是国庆节,他还拎了木凳去田里管水,这就使得老刘很是感动了一阵子。
他目送男知青瘦小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白蒙蒙的雾霭之中。
上午九时,一群妇女嘻嘻哈哈来到山坡上拾花生。当时大雾正浓,花生地里人影憧憧,七八米远便什么也看不见。妇女们只顾说说笑笑低头拾花生,谁也没有注意附近山林有什么异常情况。
十时许,晨雾渐渐消散,太阳从半空里露出一张惨白的圆脸来。一个妇女偶然直起腰来抬头张望,这才吓得没命地尖叫起来。
她面前的大树上吊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原来是个人!
当闻讯赶来的人们把死者从大树上放下来时,杨先智的身体早已僵硬,那只帮助他提前结束生命的木凳歪倒在一旁。他的衣着整齐,刚理过的头发一丝不乱,表情毫无痛苦。人们甚至看见他的嘴角凝固着一丝极为从容和安详的微笑。
经法医鉴定:死者系自杀身亡,无他杀痕迹。
杨先智的反常行为使得全连所有人包括领导俱感震惊和大惑不解:因为小杨是个好青年,好苗子,正在接受锻炼和培养,而好青年是不该走上这条自绝于党和人民的错误道路的。
后来,人们在死者遗物中找到那两份电报,才知道他母亲去世,父亲病重住院,思子心切。而他们的独生子却远在几千里外的边疆,忠孝不能两全。
再后来,人们又在档案中发现了杨先智的病退和家照申请(上山下乡运动中,有一项政策规定:家庭确有困难需要照顾的可以申请留在城市)。该申请已经三次被有关部门驳回,最近一次驳回时间距离他的死期只有半个月。
一九七八年阴历八月,一年一度传统的中秋佳节来临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古往今来,中秋的明月曾经牵动多少远方游子和文人墨客的思乡情愫,勾起世人多少深长的幽怨和惆怅。然而这一天,在滇东南某橡胶农场,来自天南地北的知青们在经历了抓纲治国的连日繁重的体力劳作之后,他们不是对诗情画意的天空而是对吃饭睡觉等实质性问题表现出更大的热情。你很难说他们麻木不仁,因为生存比浪漫更重要。于是经过一番叮叮当当的忙乱,他们纷纷迫不及待跌入梦乡,连队复归安静。唯有夜空中一轮明月和如水的月华寂寞地照耀着边疆的山山水水,照耀波涛般起伏的茂密的橡胶林和连队疏落的简陋茅屋。
就在这个大治之年的中秋之夜,这个宁静如水的云南边陲的荒山僻野,一起震动整个农场的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了。
两名持枪歹徒气势汹汹地闯进连队办公室,开枪击伤了正在开会的连队干部,又强行扣留几名在该连视察工作的分场领导做人质。歹徒持枪行凶决非看西方暴力电影走火入魔,也不是为了劫持大宗的珠宝钱财,他们铤而走险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渺小目的。
“老子们要回家!放不放……你们一个个说,哪个龟儿子不答应就打死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