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13)

 

我常常在想,与其说是人在监管牲口,还莫如说是牲口在监管人,相形之下,牲口倒更加自由。人和牛在进行劳动交换,但是,如果我们只在意必要的劳动,牛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因为牧场要大得多了。连续六个星期,人们用以交换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收拾干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在各个方面都生活简单的国度,亦即,一个哲人的国度,断不会犯役使畜力这样的大错。诚然,世上从来没有,现在也没有任何民族即刻会成为一个哲人的国度,即令如此我也拿不准是否好事。不管怎样,我永远不会去制服牛马,饲养它们,以让它们为我干活,以免我变成一个纯粹的养马者或牧牛人。并且,如果人类通过这种方式成为受益方的话,试想,某人所获难道不是他人所失,马童难道会跟他的主人共享快乐?就算没有畜力,某些公共事业难以完成,那就让人类跟牛马共享这份荣耀?如果真的这样,我们不就可以推想,没有畜力人类就无法完成更富价值的事业?人们在畜力的辅助之下,不仅着手无益的事情,诸如艺术等等,还会去玩奢侈,求逸乐,明摆着,有个别人全然就在跟牛进行交换,换言之,成了体力最强者的仆役。因此,人类不只是在替内心的那个牲畜卖命,而且,外在的表征就是,他还在为身外的牲畜效力。虽然我们拥有砖石结构的坚实屋舍,但是,农夫借以衡量其兴旺发达的,依然是畜棚让房舍相形见绌的程度。康科德据说为耕牛、奶牛和马匹修建了阔大的棚厩,并且,这等公共设施的修建会毫不迟延,但是,此处绝少为自由的礼拜和无拘的言说提供什么广厦和殿堂。

一个民族不该通过建筑以寻求后世的纪念,那么,为什么不采用深奥的思想力量以达此目的?较之东方的废墟,《摩诃婆罗多》是多么让人艳羡向往!塔林和庙宇是王子们的奢侈,一个纯粹自由的灵魂不会在王子的挥斥指点下备尝辛苦。天才不是帝王的私产,什么金质雅玩、银质器物,及至雕刻物什莫不如此,除非在微不足道的意义上可以这样说。拜托了,这些锤敲斧凿的石头到底为了什么?我在阿卡迪亚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留有斧凿之痕的石块。有多少国家,心怀妄想,试图用身后留下的那些石块求取永垂后世的怀念。将同样的工夫耗费在派头的装点和风雅的把玩又复何益?草芥之微的理性思绪也比高达月亮的碑石更值得仰慕,栖身旷野的石块更让我钟情。底比斯的辉赫只显粗鄙低劣,它的百数门廊逶迤蜿蜒,却远离了生命的真正归宿,因此,任何老实人在庄田四周围起的石墙,纵便一杆之长,也比它更为睿智明断。野蛮人和异教徒所崇奉的宗教与文明,需要修建眩惑的殿宇,而你可能称之为基督教的却非如此。一个民族雕琢的石块,大部分只用来修筑坟墓,然后将自己活活埋葬。至于金字塔,那是如许之多的人们堕落的明证,他们挥霍着生命,在为少许野心膨胀的蠢货修建陵墓,除了这一事实,再没有什么堪称稀奇。那帮蠢货,如果让自己溺死在尼罗河里,然后抛尸喂狗,反倒显得更加聪明,更加勇武。

我或许能够替他们找出申辩的借口,但是,我怎么会无聊到这等程度?至于建筑家对建筑艺术的狂热和痴迷,举世皆然,不管那是埃及的庙宇还是美国的银行,它们耗资甚巨,而产出微薄。如此行径,导源于虚荣,又因为对大蒜、面包和黄油的热衷而被怂动。班科姆先生,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建筑师,他跟在自己祖师维特鲁维的后面亦步亦趋,手操坚挺的铅笔和尺子,然后将图纸交由杜伯逊父子采石公司去放大实施。当三十个世纪的岁月开始鄙弃它的时候,人类却开始尊崇它。关于他们的巍巍宝塔和墓碑,镇上一度有个疯子,他想把洞挖通到中国,他疯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如他所说,他都听到了中国那边坛罐和水壶烧开的咝咝声,可是我想,要我走在路上,我不会走开半步去观赏这个窟窿。多少人在关心西方和东方的碑石,为了知道它们出于何人之手,而我,我乐于知道在那些岁月里有谁不曾染指,有谁超越于这些鸡零狗碎。还是言归正传,继续我的统计学吧。

在这期间,我在镇上通过测量、做木工,以及各种各样的计日工(我从事的行业有我的手指头那么多),我挣了13.34美元。八个月来,即从7月4日到3月1日,这是我算账的起讫日期,尽管我在湖边住了两年多,我在食物方面的花费——不计我自己种的土豆,少许青玉米和一些豌豆,也不算最后一天还在手边的东西——计有:

大米 1. 735  

蜜糖 1. 73 最廉价的糖精

黑麦 1. 0475  

玉米粉 0. 9975 比黑麦便宜

猪肉 0. 22  

面粉 0. 88 费的工和钱都比玉米粉多

糖 0. 80    

猪油 0. 65    

苹果 0. 25 都是实验,但所有尝试均告失败

果干 0. 22

甘薯 0. 10

一个南瓜 0. 6    

一个西瓜 0. 2    

食盐 0. 3    

我在食物方面,总共花了874美分,的确如此。要是我不知道大部分本书读者也会像我一样心怀忐忑,如果他们将相应情况如此列出比我好不到哪里的话,我就不该如此不顾廉耻地将自己的罪状公之于众。第二年,我有时会打一些鱼充作午餐,有一次,我甚至到了屠宰旱獭的地步,它糟蹋过我的豆田——替它超生,如果是鞑靼就会这么说——然后吞了它。如此行事,也有尝试的意思。尽管它给了我片刻的享受,虽然有一股麝香味,但是我发现,长期如此却不算好习惯,就算村中的屠户可能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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