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盛传摩西·布莱切尔准备举家迁往以色列。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他家的人了,只记得他有一个或两个儿子。摩西·布莱切尔决定去巴勒斯坦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由于一个由来已久的渴望。人们都奇怪他为什么等了那么久才行动。具体细节已经模糊了。我只记得一些零星的情况,因为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孩。人们不断拥到他的地下公寓,递给他纸条,请他放到哭墙边、拉结的墓旁、麦比拉洞旁哭墙,又称西墙,在耶路撒冷城老城东面,视为当年圣殿的遗址,世界各地的犹太人多到墙前祈祷、哀哭,追忆民族遭受的苦难。拉结,以色列人的祖先雅各的妻子,死后葬在伯利恒的路旁。麦比拉洞,以色列人的祖先亚伯拉罕在妻子撒拉死后,买得麦比拉洞及周围田地,作为族人的墓地。见《圣经·创世记》。。老年人求他带回几袋圣地的泥土。摩西·布莱切尔兴奋地四处走动着,眼中带着渴望与企盼和非今世所有的极乐神情,圣地似乎就刻在他那张沟壑纵横的地图般的脸上。
一天黄昏,一辆货车驶到我家门前,那辆车大得就像一辆公共马车。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摩西·布莱切尔要雇那么大一辆货车。也许他要把家具也带上?克罗奇玛娜街上一下子挤满了犹太人,都是前来与他道别的。他们亲吻他,流着泪,希望弥赛亚来临,结束大流散生活。摩西·布莱切尔的旅程似乎暗示了救赎者的来临。仿佛他就是弥赛亚的开路先锋或助手。摩西·布莱切尔举家迁往巴勒斯坦的举动肯定是一个信号,预示着世界末日近了。
几个月过去了,我听到坏消息。爸爸收到一封信,信上说摩西·布莱切尔在圣地找不到工作,他缺吃少穿,这几个月他们一家只能靠米饭和水度日。这个消息让上我们家来的人十分伤心,因为每个人都爱摩西·布莱切尔,希望他在圣地安定下来,再把克罗奇玛娜街上所有的犹太人都接过去。摩西·布莱切尔似乎牵连着每个人。
那天是赎罪节的前一天,我们家举行祈祷仪式。在下午的祷告会上会摆上几个盘子,人们往盘子里扔几个硬币以支持各种慈善事业,给病人、贫穷的新娘子和犹太经学院的学生提供资助。爸爸拿出一个盘子,上面压着一张纸条,写着:“给摩西·布莱切尔。”纸条下是摩西·布莱切尔写给爸爸的那封信。
到我家来祷告的男男女女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一般来说,四个、六个或十个格罗森已经是相当大的捐赠了。可这个特殊的盘子像是有魔力一般。里面被放进了一张张四十个格罗森、半个卢布、一个卢布的钞票,还有人放进一张三卢布的钞票。摩西·布莱切尔一家靠米饭和水度日的消息让大家伤心极了。它像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得到救赎的路还很长很长。
赎罪节过后,我爸爸把钱寄给了摩西·布莱切尔。有了那笔钱,他可以买好多的米和水(当时,在圣地需要买水喝),但是他好像过不下去了,或者具有浪漫气质的摩西·布莱切尔无法适应他已经到了圣地的现实。也许对他来说,梦想比现实更甜蜜。摩西·布莱切尔回来的消息传开了。
他的确回来了。他晒得更黑了,胡子也更加灰白,眼里闪着离奇的光。他脸上的神情令人觉得他像是死后经过炼狱,到了天堂,可不知什么原因又被打发回地上。
他上我们家来,爸爸了问他几个小时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他游历各地,但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回来。他好像隐瞒了什么。
我又看见摩西·布莱切尔上屋顶了。他停下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在朝什么地方张望,他在寻找高处的什么东西。他又来找爸爸讨论《圣经》诗文了。他从巴勒斯坦带回一袋白色沙子和许多鹅卵石,还有从废墟上、古墓碑上取下的碎片。每当有人去世,摩西·布莱切尔便会送上一些从圣地带回的土随葬用。死者家属想给他钱,可他不愿用这些神圣的东西做交易。
我的讲述可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按我的记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摩西·布莱切尔的孩子们都成家了,只剩下了他的妻子。他不必做那么多工,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他就埋头攻读圣书。摩西·布莱切尔去巴勒斯坦之前好像是反对犹太复国主义犹太复国主义:十九世纪末的欧洲反犹浪潮促使下产生的犹太复国运动。一九〇四-一九一四年间有大量东欧犹太人到巴勒斯坦殖民垦荒,建立自己的国家。但像辛格父亲这样的传统犹太人则认为应等待复国救主弥赛亚前来拯救犹太人,建立理想的国度。他们不接受由不信教的复国主义者创建的世俗犹太国家。的,他们试图把他的梦想转换成真实的现实。摩西·布莱切尔需要的是弥赛亚,也只能是弥赛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赞同犹太复国主义者们的理想。如果弥赛亚不愿来拯救犹太人,犹太人就必须无限地等下去吗?或许上帝想让犹太人促使弥赛亚来临?或许犹太人必须首先在圣地定居,然后,弥赛亚才会带来救赎。我记得他开始和爸爸争执。我爸爸把犹太复国主义者看成是不信教者、恶棍,玷污了圣地的渎神者,但摩西·布莱切尔回答说:“也许这是天意呢。也许他们就是约瑟的儿子,弥赛亚的先头部队呢?也许他们将来会忏悔,会成为虔敬的犹太人,谁说得清楚上天是怎么规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