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咒(2)

我知道他的意思:这苦难的放逐还有多久?邪恶的统治还要延续多久?

渐渐地,我们开始忘掉那件事。爸爸又变得可亲可近起来,开始讲故事,讲哈西德的传说。那次审判是在夏季发生的。接下来是哀悼圣殿被毁的三个星期,然后是九日圣殿节和阿布月第九日。到阿布月十五日,爸爸又开始晚上读书。厄路尔月(公历八至九月)来临,在我们楼房院子里的哈西德会堂里每天吹起羊角号,以吓走魔鬼撒旦。一切都跟往年一样。爸爸照例早早起床。七点钟他已经完成了早晨的沐浴仪式了,正准备学习他那天要学的一部分《塔木德》。他静静地做着准备,以免吵醒妈妈和孩子们。

可是,有一天,天刚刚破晓,我们就听见大门上一阵猛烈的敲门声。爸爸惊醒了。妈妈从床上坐起来。我一跃而起,跳下床。从来没有人这么早敲我家的门。人们不会在天大亮之前来询问仪式问题或是要求解决争端。对我们而言,敲门声这么响,这么愤怒,只能是警察。安息日有一小群会众聚集在我们家祈祷,我们是无权这么做的。爸爸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他会——上帝不许——进监狱。按照俄罗斯法律,他甚至无权主持婚礼或是批准离婚二十世纪初华沙等地仍为沙皇俄国占领,像辛格父亲这样未参加俄语考试,获得官方授权的拉比,被视为非法。。不错,通过某个向官方行贿的人,他定期向地方长官送一小笔钱。可是,谁知道俄国的警察会突然决定干什么呢?爸爸不敢去开门。他一句俄语或波兰语都不会讲。妈妈披上睡衣去开门。我轻手轻脚穿上裤子、鞋子,跟在她后面。一想到屋里会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我就吓得发抖。妈妈还没开门就开始讲波兰话了。

“谁呀?”

“开门!”听见一句意第绪语。

我跑去告诉爸爸这个好消息,来的是个犹太人不是警察。他赶紧赞美宇宙之主。

我又跑回厨房,却大吃一惊。我认出她就是那个指着《托拉》经卷赌咒发誓的女人。过了一会儿,妈妈把她带进书房,爸爸从卧室出来。

“呣,怎么啦?”他愠怒地问道。

“拉比,我就是那个赌咒的女人……”她开始说。

“呣,嗯?嗯?”

“拉比,我要说的事很机密。”

“出去。”爸爸对家里人说。

妈妈带我出了书房。我极想偷听他们的话,可那女人朝我投来阴郁的目光,暗示她清楚我的把戏。她的脸比以前更憔悴、更瘦削,也更苍白。我听见书房里传来咕哝声、叹息声,然后是沉默,接着又是低语声。那个阴冷的厄路尔月早上发生了一件事。可我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妈妈回到床上。我也重新脱下衣服。可是,尽管很困乏,眼皮也很重,我就是睡不着。我等着爸爸回到卧室来,但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在书房里交谈着秘密。我刚开始打盹儿,门开了,爸爸走进来。他的脸色苍白。

“出了什么事啦?”妈妈问道。

“哦。唉!唉!”爸爸答道,“我们真是不幸啊!这是世界末日,一切一切的末日啊!”

“怎么回事呀?”

“还是别问的好。弥赛亚该降临了!一切都糟透了……‘水流进了我的灵魂’……”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天啦,那女人发了假誓。她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她自己主动坦白的……想想看,她在《托拉》经卷前发假誓。”

妈妈定在床上,一语不发。爸爸开始摇晃,但他的姿势与往日不同。他的身子像一棵被狂风吹着的树,前后摇晃着。耳边鬓发也随之抖动着。屋外,太阳正在升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红影。他的胡须也像火焰似的闪着光。

“你跟她怎么说呢?爸爸?”

爸爸狠狠地朝我的床这边望过来,“什么,你没睡觉?回去睡觉。”

“爸爸,我什么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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